那日她看这块玉佩玉质虽然不错,只不过是镂空的,怎么看都不适合打磨成雁足,因此也就没考虑,没想到今天这块“自己挑剩”的玉佩就挂在了皇帝的身上。
“……”端木绯默默地移开了视线,随着众人一起跪了下去,心道:她什么也不知道。
不仅是殿内的几人,殿外的所有人也都跪下了,里里外外的众人一下子都矮了一截,只剩下那些僧人双手合十地站立在一旁。
殿内众僧人的念佛声与木鱼声此起彼伏,而这肃穆的声音非但不能安抚皇帝,还令他的心湖更乱了,如同那狂风暴雨中的一叶孤舟,只能随着那汹涌的浪潮剧烈地上下起伏着,一起一伏,一升一落……
许多年前的往事也随之飞快地在他眼前闪过。
他是父皇的次子,当他出生后,母妃就被封为贺贵妃,深得圣宠,而他也是父皇最疼爱的儿子,远超皇兄,而下头几个皇弟文不成武不就,根本不配与他相提并论。
皇兄是先太后之嫡子,名正言顺的嫡长子,早在皇兄出生那年就被父皇立为太子。
别人不知道,可是他慕建铭知道,父皇立太子其实被逼的。
那一天,他因为读书累了,父皇让他在御书房的内室里小歇,父皇以为他睡着了,可是他没有,他亲眼听到先太后石氏来找父皇,斥父皇对皇兄太过严厉,问父皇当年是不是不想立皇兄为太子……
当日他们吵得很激烈,父皇来回地踱着步,几乎彻夜未眠……
他后来有悄悄打听过,才知道当年皇兄出生后,当时的王首辅以及石太师就率领群臣向父皇请旨封皇兄为太子,父皇是被逼才立了皇兄为太子。
那些年,父皇对皇兄一直非常严苛,动辄痛斥责罚,而对他,父皇总是赞赏有加,说他是最像他的一个儿子。
他一直等待着,等待父皇废太子,扶他成为新的太子……
然而,他没能等到哪一天,父皇在去五台山参佛时旧疾复发,驾崩西去,先庆元伯杨晖回京传口谕说,父皇临终前决定废太子,改立自己。
那一瞬,他以为是皇位已经触手可及。
他等待着朝臣们来扶持自己,然而,王首辅却以口说无凭,没有圣旨,太子无过,且当时只有杨晖在场为由,依然扶持了皇兄登基。
他不服气,更恨。
直到父皇的葬礼后,杨晖悄悄来皇子府见了他,告诉了他关于父皇留下了一道“遗旨”的事,他才知道了真相。
杨晖说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觉得自己这个二皇子更有明君风范,自己才是那个足以担负起大盛江山的天子。
他心动了,一想到他曾经距离那至高之位不过咫尺之远,他那一度沸腾过的血液就再也冷却不下来。
他还有那么多的雄心壮志要实现,他本就该是那个坐在高位接受众人膜拜的天子。
他想要登上那至尊之位!
往事似乎还犹在昨日,皇帝的眼神有些恍惚了。
“铛!”
又是一声清亮的引磬声响起,皇帝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住持亲自给跪在蒲团上的皇帝等人一一递了香。
跟着,众人就起身走到牌位前,将手里的香插于香炉上。
然后,众人又回到了蒲团后,再次跪下,气氛愈发庄严。
皇帝觉得膝盖僵硬,心里不禁冒出一个念头:
如果当年杨晖没有胆大包天地藏下父皇的遗旨,自己会走到这一步吗?!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逝,皇帝没有深思,神情怔怔地跪在蒲团上。
殿内僧人们的念佛声声声不止,然而,皇帝充耳不闻,整个人好像是三魂七魄丢了一半似的,眸子幽深如那深不见底的深海。
殿内的皇帝等人跪着,殿外的众人也跪着,他们甚至还没有蒲团可跪,直接就跪在了那坚硬的地面上,一动不动。
这一跪,就是整整一个时辰。
当上午的法事结束时,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下午的法事要在未时才开始,他们都可以歇上一个多时辰了。
此刻,那些年纪大些的命妇已经跪得脸色苍白,摇摇欲坠,那些媳妇、姑娘急忙把人给扶了起来,又唤宫人斟茶倒水搬椅子……
别说是那些娇弱的妇人姑娘,连不少男子都有些熬不住,只觉得膝盖钻心得疼。
“父皇……”
阿史那起身时,微微踉跄了一下,他身旁的世子莫隆连忙伸手扶住了他。
阿史那神情复杂,目光正看着从正殿内跨出的帝后一行人,不,他看的人不是皇帝,而是皇帝身旁的岑隐。
正午的阳光下,岑隐那白皙细腻的脸庞似乎闪着如玉般的莹润光辉。
阿史那好像着了魔一样盯着岑隐那绝美而又熟悉的侧脸,把他的脸与记忆中的一张丽颜重叠在了一起。
真像啊。
阿史那的眉头动了动,移开了目光,面露沉思之色,那深邃的眼眸中隐约藏着一丝恐惧与不安。
“皇上,这边请。”
住持在前面给皇帝、皇后等人领路,领着他们前往西厢房小憩。
皇帝、皇后以及皇子公主们有寺内的院落可以歇息,其他人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今天来的人实在太多了,皇觉寺里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的厢房,也只能在树荫下给今日到场的人安排一些桌椅坐下歇一歇。
此时此刻,殿内殿外的大部分人都起身了,只剩下殿内还跪着三人,安平、端木绯和封炎。
端木绯有些担忧地看着安平,从昨天进宫起,安平的心情就一直不太好。
端木绯心里幽幽地叹了口气,看了看这对神色复杂的母子,伸手去扶安平的胳膊,“殿下,我扶您起来吧。”
端木绯笑得十分乖巧可爱,眉眼宛如弦月,那可爱的笑带着一种奇异的感染力,让安平觉得心口暖暖的。
安平应了一声,在端木绯和封炎一左一右的搀扶下起了身,膝盖跪得几乎都麻木了。
绯儿想必也是如此……
想着,安平转头朝封炎看去,“阿炎,你可带了药酒?”她说话的同时,飞快地对着儿子眨了下右眼,意思是,你献殷勤的时候来了。
封炎连忙点头:“娘亲,蓁蓁,我带了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