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放下茶盅后,让他们起身,跟着开门见山地说道“朕宣你们来,是为了罪己诏的事,朕想把这件事交由内阁。”
一说到“罪己诏”这个话题,几位内阁大臣皆是心头一跳,有些意外。
皇帝这句话的言下之意莫不是说岑隐退让了?
这可就稀奇了……自打岑隐任上司礼监掌印太监后,还从不曾见他退让过。
几位内阁大臣的视线暗暗地朝角落里的岑隐瞟去,岑隐不动如山,径自喝茶。
端木宪却是没看岑隐,心里咯噔一下,头伏得更低了。
他立刻就想到了自家四孙女的话。
皇帝下罪己诏显然是被“逼”的,四丫头说得不错,这件差事决不能沾!
“皇上,臣以为不妥。”端木宪立马出声拒绝了。
皇帝听着挑了挑眉,有些意外地看着端木宪。
“皇上,内阁与司礼监分权,乃是为了避免内阁专权,此例不可开。”端木宪冠冕堂皇地说道,态度十分坚定。
游君集心里虽然惊讶,但也立刻附和“端木大人说得是。”
其他几位阁臣暗暗地面面相觑,一时没有表态。
皇帝勾了勾唇,原本凝重的神色也放松了一些,心道这端木宪果然忠心耿耿,乃贤臣也,知道向着自己,更知道从大局考量,不争权,不似这耿海……
皇帝眯了眯眼,眼底掠过一道如寒冰的冷芒,一闪而逝。
皇帝还没表态,耿海有些急切地开口提议道“皇上,那就交由翰林院来拟旨如何?”
耿海面沉如水地瞥了御案前的端木宪一眼,眼神沉淀了下来,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本来,为了儿子耿安,耿海还想着也许可以和端木家结亲,两家一起扶持大皇子夺嫡,但是端木家和端木贵妃都不识趣,在今天东营湖的事后,耿海改变了主意。
你不仁我不义。
端木家既然不讲情面,还对自己的女儿出手,那么自己就和端木家誓不两立!
他们耿家又不是非端木家不可!
耿海的视线很快就从端木宪的背影上移开了,目光灼灼地看着皇帝。
皇帝心里冷笑,沉吟了片刻,应道“那就依卫国公所言。”
一锤定音。
罪己诏的事终于都定下了。
这件事反反复复地折腾了这么久,如今终于搞定了七七八八,众臣都是松了一口气,尤其是端木宪心中更是如释重负,但是脸上还是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神情肃然。
皇帝的好心情此刻已经一扫而空,随口说他累了,把耿海、端木宪他们都打发了。
耿海既然心想事成,也没有多说,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给皇帝抱拳行了礼,之后,就和端木宪他们一起鱼贯地退下。
走过岑隐身旁时,他的步履停了一瞬,给了岑隐一个挑衅的眼神,这才若无其事地走出了御书房。
外面的夕阳不断地下沉,还余下一半悬挂在西边的天际。
御书房里的光线暗了一半,岑隐的身子隐于角落的阴影中,只余下那张绝美的脸庞还笼罩在夕阳的光芒中。
屋内只剩下了皇帝和岑隐,连小李子都退了出去,他要去翰林院传口谕,让他们草拟诏书。
静了片刻后,空气里才响起一阵悠长而无奈的叹息声。
“阿隐,朕也知道这次委屈你了。”皇帝沉声道,右手成拳在御案上轻轻地敲击了两下,眼眸幽深。
方才耿海一路跟着皇帝进宫,就是为了罪己诏到底由谁来拟的事。
刚刚耿海和皇帝两人在御书房里唇枪舌剑了一番,彼此试探,最后耿海同意了由兵部备案兵籍,并凡武职世官、流官、土官之袭替、优养、优给等项,都转送兵部请选。如此,皇帝才答应不让司礼监拟这罪己诏。
岑隐莞尔一笑,轻描淡写地说道“皇上,不过是件小事,自当以大局为重。”
岑隐一副体恤圣意的模样,让皇帝听了甚是受用,觉得还是岑隐贴心,一向以自己的利益为重。
皇帝眉心微蹙,视线又落在手边的一道折子上,随手拿了起来。
这道折子是过年后,端木宪呈上来的,其中列举了关于五军都督府的哪些权力可以转交给兵部和御马监的细则,皇帝这一个月多月来虽然没上朝,也没理政事,但是岑隐早早就把这道折子送过来了。
闲来无事时,皇帝也仔细研究过这道折子,反复斟酌过,越想越觉得可行。
“阿隐,端木宪这个老狐狸倒是能办实事。”皇帝赞了几句,觉得自己当初点了端木宪为首辅实在是英明。
皇帝又放下了那折子,眼神变冷,嘴角泛出一抹冷厉的笑,意味深长地说道“朕且再忍他几日,也快了……”
“皇上明鉴。”岑隐含笑恭维了一句,窗外这时吹进一阵晚风,吹得他颊畔的几缕青丝拂上他如玉的面颊,也让他笑吟吟的脸庞上平添了几分邪魅。
晚风阵阵,吹得庭院里的花木摇曳作响,似乎在附和着什么,又似乎一曲浅歌回荡在风中。
“簌簌簌……”
皇帝心情又轻快了起来,端起手边的青花瓷茶盅,惬意地抿了口茶,然后眉梢动了动,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阿隐,最近阿炎和朕那位皇姐怎么样了?”
岑隐微微一笑,回道“回皇上,封公子请了假,这段时日无事不出门,这段时日也就与端木四姑娘逛了一次街。”
皇帝闻言有些意外,放下了手里的茶盅,对岑隐投以询问的眼神。
岑隐立刻含蓄地又道“皇上,如今朝堂‘热闹’得很……臣猜测长公主殿下这是不想被卷进这些事中。”
因此这对母子才闭门不出吗?皇帝心道,倒也没多想,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这次朕这皇姐倒是乖觉,只要他们一直这么乖觉,朕是不会亏待他们的。”
只要安平母子活着,便证明他是一个不计前仇、问心无愧的明君,将来任何史书都不能斧声烛影地质疑他得位不正。
岑隐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笑着,御书房里又静了下来,直到小李子与翰林院的成大学士带着刚草拟好的诏书来了,成大学士亲自把诏书送到了皇帝案前,由皇帝过目。
之后的日子,翰林院就笼罩在一层阴云中,皇帝的这道罪己诏反反复复地不知道修改了多少遍,一直改到了三月初还没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