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十二,他在街上偶遇了陶三姑娘,灵机一动,特意找上了她,并为她安排了今天状元楼的这幕戏。
按照他的计划,陶三姑娘若是真一头撞死了最好,必可以激起士林人的血性,尤其那个洪大儒为人素来一板一眼,绝不可能坐视不理,洪大儒又在士林素有声望。
就算今天有东厂的人在,人没撞死,以东厂行事的嚣张跋扈也必会再得罪士林,让洪大儒和在场的文人们都看看东厂是如何逼死一个弱女子,让他们亲身体会何为“唇亡齿寒”……后面的事他都已经安排好了,只要让状元楼的这把火先点燃了,他就可以顺着这把火继续往下烧,添柴加油,一切“顺理成章”。
刚刚看陶三姑娘狼狈不已地被东厂的人押走了,他以为他的计划成功了,却不想之后再没了动静。
半个时辰前,他让人进去状元楼打听消息,但进去的人就再没出来。
里面到底出了什么事?!
这个疑惑就像是一只蚂蚁啃咬着他的心口,让耿安觉得坐立不安,他手里的茶盅端起又放下,放下又端起……
忽然,他眼角的余光瞟到两个不超过十四岁的小公子从对面状元楼里说说笑笑地走了出来。
这还是自那些东厂番子把几个学子赶回状元楼后,里头第一次有人走出来。
耿安心念一动,想吩咐小厮去跟那两个小公子打听一下,但是当他对着这二人一指是,蓦地发现其中一个人有点眼熟……咦,这不是是端木大姑娘的妹妹吗?!
耿安的眼眸亮了起来,连忙站起身来。
长姐如母,据他所知,端木大姑娘一向最疼爱这个妹妹了。
于是,耿安出了雅座,“蹬蹬蹬”地下了楼,打算跑去和端木绯说说话,没准端木绯回去就会和她的姐姐提起自己。
“端……”
然而,他还没靠近就被一个东厂番子拦下了,“去去去,东厂办事,闲杂人等赶紧滚开!”东厂自然是一贯的趾高气昂。
另一个东厂番子则殷勤地给端木绯和涵星牵来了马,伺候二人上了马,满口唤着“四公子”。
端木绯和涵星看也没看耿安,很快就策马离去了,渐行渐远。
耿安眼睁睁地看着端木绯就这么策马驶出了他的视野范围,脸色不太好看,眼神微冷,心道:东厂果然横行无忌!
耿安目光幽深地看了看几丈外的状元楼,瞳孔中明明暗暗,终究还是没进去。
事情摆明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他再待下去也没用。
耿安吩咐手下人继续盯着状元楼,等这里散了再回府禀报,而自己上了马后,就直接回了卫国公府。
相比于外面的喧嚣,卫国公府宁静肃然,正午的阳光如碎金般倾泻于下方的树上、墙上、青石砖地面上,像是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耿安没有回自己的院子,径直去了耿海的外书房。
耿海此刻就在家中,应该说,他是特意留在家里等消息的。
耿安也不赘言,言简意赅地把他今早在状元楼外的所见所闻一一都禀了,最后沉声道:“父亲,我已经安排了人留在那里,稍后会回来报信。”
之后,书房里陷入一片沉寂。
耿海心里多少有点失望,暗叹着: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啊。
耿海慢慢地饮着茶水,脸上似有沉吟之色。
金色的阳光斜斜地从窗户洒了进来照在耿海的身上,三十多岁的耿海鬓发间已经夹杂了几缕银丝,白发在阳光中闪闪发亮,让他看来平添了两分老态。
随着阳光而来的,还有那徐徐的微风,二月初的风还带着刺骨的寒意,风把外面的残花残叶吹了进来,一片红色的花瓣飘飘扬扬地落在了方几上。
那片红梅的花瓣色泽鲜艳如血,然而花瓣边缘已经开始枯萎。
耿海怔怔地看着那片小小的花瓣,眯了眯眼,然后放下了茶盅,沉声道:“安,关于你和你妹妹的婚事……”
耿安立刻急切地朝耿海看了过去,目光灼灼。
耿海心里叹息,正色道:“安,这几天为父考虑过了,打算让你母亲进宫找贵妃探探路……”
说着,耿海眸中闪过一抹锐利的光芒,他打算给端木贵妃和端木宪放一个饵。
如果端木家与耿家能够联姻,再把自己的女儿耿听莲许配给大皇子,那么端木家与耿家之间的纽带就牢不可破了,端木宪应该能明白一旦合两家之力扶持大皇子登基,大皇子夺嫡的胜算可说是十拿九稳了。
端木宪不是蠢人,面对这么大的利益和诱惑,这个老狐狸还会顽固不化地站在岑隐那边吗?!
耿海的嘴角慢慢地勾出一抹势在必得的弧度。
“父亲,如此甚好!”耿安闻言欣喜不已,他有信心端木宪为了大皇子也一定会答应自己与端木纭的这门亲事的。
想着,耿安就觉得仿佛服下了什么神丹妙药般,精神奕奕,感觉仿佛马上就要美人在怀一般。
当父子俩快喝完第二盅茶时,耿安的小厮终于从状元楼回来了。
小厮如实地把今日发生在状元楼里的事一五一十地禀了,包括陶三姑娘如何撞柱不成,被东厂带走,以及后来曹千户让在场的茶客们都画了押。
小厮身形紧绷,不敢抬头看耿海和耿安的脸色。
耿安的脸色不太好看,想要借着状元楼的学子们闹事来拉下岑隐的计划,显然是失败了。他额角青筋乱跳,沉声道:“父亲,那个陶家三姑娘知道我的身份,我就怕她……”
这要是陶三姑娘招了,岑隐跑到皇帝跟前去告状,会不会牵连到自己的身上?!
“不妨事。”耿海却是不以为意,挥了挥手道,“你又没给陶三姑娘留下什么凭证,便是她招了,你不认就是。岑隐要是敢去找皇上告状,我就说他是为了宫宴那天阿史那的事记恨在心。”搅混一池水还不容易吗?!
耿安放下心来,亲自给耿海斟了茶,然后又道:“父亲,看来岑隐这回是学乖了,还学会站着大义了。”
“岑隐的花样一向不少!”耿海冷哼道,目露不屑。
耿安沉吟了片刻,又问小厮道:“胜常,你可知陶家姑娘被带走后,是谁先提起缘法治国之说?”
小厮也确实打听了,立刻就答道:“是端木家的大公子。”
耿安有些意外。他见过端木珩几次,也听闻过端木珩是去岁院试的案首,原本他以为端木珩是那等只知道读圣贤书的书呆子,与其祖大不相同,现在看来似乎也不能太轻视了首辅家的这位公子。
今日若不是端木珩突然论起了法,他的计划也不可能那么容易就功亏一篑。
这若是无意为之还好,但若是刻意的话……
耿安思忖着,随意地挥了挥手,就把小厮打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