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好。
字迹遒劲,力透纸背。
安平怔怔地看着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好一会儿,仿佛要把纸给看透似的。
安平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眼神就变得沉淀下去。
她随手把手里的那张绢纸丢进了一旁的火盆里,橘红色的火苗一下子顺着纸张蹿了起来,将安平的脸庞上染上一层温暖的橘色。
很快,火苗就贪婪地将绢纸吞噬殆尽,只剩下些许灰烬与火盆里的炭火混合在一起。
如同端木绯所料,次日一早天还没亮,京城就又开始下雪了,接下来的半个月中,鹅毛大雪断断续续地下两天停一天,前面的积雪没化,后面的雪又积了上去,天气越来越冷,百姓多是闭门不出,整个京城也因此显得冷清了许多。
一场场大雪把京城变成了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京中的积雪越来越厚,厚厚的积雪压塌了城北不少房屋,那些遭受雪灾的百姓面临着无家可归的局面。
京兆尹为此忙得跟旋转的陀螺似的停不下来。
京中遭了雪灾的事当然也瞒不过皇帝,惹得皇帝的心更烦躁了。
自打半个月前从千枫寺里回来后,皇帝就有些惶惶不安,那佛龛里和亭子里的那些黑蚁时不时地浮现在眼前,甚至还有几次错把纸上的字看成了黑蚁。
御书房里静悄悄的,御书房服侍的小侍都知道皇帝近来心情不好,一个个都是战战兢兢。
皇帝坐在御案后,心神不定地翻着手边的折子。
案上的这些折子都是岑隐整理好的,他现在在看的这张折子里说的是京城和京郊里遭灾的情况,内阁提议先把受灾百姓安排到附近的庙宇暂住,由朝廷作主施粥,秋播的粮大概被冻掉了不少,来年朝廷应当减税。
再加之,京城尚且如此,北方以及东北一带很可能有不少地方都遭了雪灾,必须提前准备。
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皇帝揉了揉眉心,正打算合上手里的折子,就听外面忽然传来“轰”的一声巨响,似乎连他脚下的地面都随之震动了一下。
皇帝只觉得自己的心口像是被什么重重地锤击了一下,吓了一跳,眉头紧皱地吩咐道“小李子,去看看外面怎么了。”
“是,皇上。”一个青衣小侍急忙领命退出了御书房,外面一片喧哗嘈杂,闹哄哄的。
小李子皱了皱眉,随手唤住了一个檐下的侍,问道“这到底是……”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傻眼了。
前方五六丈外,一株水桶粗的百年老松拦腰折断了,折断的树冠掉落在地上,散了一地的松针和积雪,一片狼藉。
显然,刚才的那声巨响就是老松折断发出的声响。
折断的老松前已经围了不少侍、宫女和禁军,还有更多的人闻声而来,庭院里越来越嘈杂。
怎么会这样?!小李子盯着那株拦腰折断的老松咽了咽口水,没停几息就又匆匆地转回御书房去回禀。
“皇上,外面那株……老松断了。”小李子结结巴巴地禀道,不敢抬头看皇帝的脸色。
皇帝霍地站起身来,撞在身后的椅子上,发出“咯嗒”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御书房里显得尤为刺耳响亮。
皇帝看也没看小李子,就绕过御案,大步流星地出了御书房,抬眼望向了前放的那株断松。
“皇上。”屋檐下、庭院中的那些宫人禁军一看到皇帝,无不躬身行礼,诚惶诚恐,周围众人一下子都矮了一截。
而这些声音已经传不到皇帝耳中。
皇帝的眼中只剩下了眼前这株断松,周围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屏障把他与附近的其他人隔绝看来。
皇帝的面色愈来愈阴沉。
这偌大的皇宫中,除了包括御花园在内的几处花园,很少栽高树,为的就是不给此刻藏匿的机会,唯有这株御书房外的老松例外。
自大盛朝立国以来,这株老松就屹立在那里,茁壮成长,越来越遒劲葱郁,它见证了大盛的历史,也见证了慕氏子孙一代代地执掌这片大好山河……
从皇帝三四岁有记忆以来,这株老松就在那里,理所当然地屹立在那里,皇帝从未想过有一天这株老松会倒下!
皇帝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掌掐住似的,面色铁青。
皇帝的脑海中不禁又想到千枫寺的黑蚁,想到这半个月突如其来的雪灾,想到他这段日子一直心神不宁,睡不安稳……
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几乎喘不过气来。
自他登基以来,一切就如水到渠成,他铲除异己,渐渐坐稳了江山,这十几年来顺风顺水,这还是这么多年来,皇帝第一次感觉到仿佛有一把大刀悬在他上方似的,让他如芒在背。
皇帝那双幽深的眼眸一点点地变得越来越深邃暴戾,仿佛酝酿着一场风暴似的。
其他人见皇帝面沉如水,也都沉默了,一个个把头低得更低了一些。
四周一片死寂,除了那呼呼的寒风声,什么声音也没有。
“嚓啦!”
又是一声树枝折断声,一段松枝“啪”地一下从树冠上掉了下来。
一个宫女惊得浑身一颤,差点没软倒。
皇帝的脸色更阴沉了。
就在这时,前方出现一道身着大红麒麟袍的身影,青年不紧不慢地朝这边走来。
一群宫人中,也不知道是谁低低地叫一声“督主”,其他人都齐刷刷地朝岑隐来的方向瞥去,维持着躬身的姿态不敢动弹,心底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心道岑督主来了就好。
岑隐从那折断的老松旁走过,淡淡地瞥了一眼,浓密的眼睫毛微微扇动了两下,嘴角在皇帝看不到的角度微微一翘。
他的步履没有停下,径直走到皇帝跟前,一派云淡风轻。
“皇上,受惊了。”岑隐对着檐下的皇帝作揖行礼,劝道,“皇上这外面天寒地冻的,您还是回屋吧,免得感染风寒……”
说着,岑隐又慢悠悠地扫视了众人一圈,不轻不重地斥道“不就是老树枯死吗?你们一个个都大惊小怪的做什么?!还惊动了皇上,该当何罪!”
那个侍、宫女和禁军们一个个都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把头伏低,额头抵在那冷硬的地面上。
“皇上恕罪!”他们齐声喊道,身子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