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是女学第一次招收学生,名额不多不少,二十名而已,陶三姑娘知道以她的表现想要入学已经十拿九稳了,但是,这还不够。
她出身寒门,家中以耕读传家,父祖辈几代读书,直到父亲这一代才中了进士。
她不比那些权贵世家的姑娘,她们自出生起,就高高在上,如众星拱月。
而她,如果不想泯然众人,如果她想要扳回一城,想要让三位大家另眼相看,就必须更加出色才行。
陶三姑娘去了隔壁的偏厅,端木珩也与几个同窗道别,他打算去找那两个不省心的妹妹。
出了水阁后,端木珩随意找了两个丫鬟打听了一番,就知道端木绯和涵星去了湖对面的暖亭。
端木珩面上不露声色,心里却是失笑:这两个丫头倒是会找好地方……也是,说到吃喝玩乐,她们俩一向最投契,也最“用心”了。
端木珩本来以为这对表姐妹正围在炉边吃栗子,可到了那里,才发现暖亭里不止是她们俩,还有一个披着一件丁香色百鸟朝凤刺绣斗篷的陌生姑娘,背对着自己。
“端木四姑娘,是不是把北郊的那个温泉庄子要走的?!”那位姑娘气势汹汹对着坐在扶栏长椅上的端木绯质问道。
“……”端木绯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几步外的章若菱。
章若菱没给端木绯说话的机会,继续道:“端木四姑娘,就算我父亲一开始有错,害姑娘摔了一跤,他也是无意,姑娘先撺掇我的父母义绝,现在还仗势欺人,强买走了我家的庄子,未免欺人太甚了吧!”
章若菱越说越是激动,义愤填膺。
京郊的温泉庄子是公中的产业,祖母从前就跟她说过,以后给她当嫁妆的,现在偏偏被“买”走了。
虽然她不知道家里为什么会突然卖庄子,但是章家又不缺银子,肯定是端木绯仗势欺人之故!
嫡母与父亲义绝,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到现在,各种流言还未平息,以致她这一个月根本就不敢、也不能不出门……
甚至于,只要她留在京城一天,这种非议怕是就不会停止。
她已经认了,只想着等父亲养好身子后就回淮北去,却没想到父亲与她一退再退,这个端木绯还不肯罢休,连她的嫁妆也要夺走!
端木绯眼角一抽,难免心生一种有其父必有其女的感慨。
她耐着性子道:“章姑娘,章家长辈皆在京中,姑娘若是有什么疑问,自当去问问自家长辈,而不是来找我这个外人。”
涵星不悦地对着一旁的宫女从珍娇声道:“本宫和表妹在这里吃栗子呢,别让阿猫阿狗的都靠过来,坏了本宫的胃口。”
从珍最了解自家主子的脾性,知道她已经在爆发的边缘,急忙上前了两步,挡在了端木绯与章若菱之间,对着章若菱伸手做请状,“章姑娘,请。莫要为难奴婢了。”
章若菱眉心紧蹙,昂首看着从珍,不肯离开,咄咄逼人地又道:“端木四姑娘,今日姑娘若是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我是不会走的……”
涵星皱了皱眉,越发不悦。
这还是世家女呢,与那等撒泼的市井无赖有何异?!自家事不在自家解决,非要揪着一个外人不放,简直莫名其妙!
“二姐姐!”
这时,一个清亮如莺歌的女音自端木珩身后传来,端木珩还来不及转身,就见一个披着雪青色镶兔毛斗篷的少女不疾不徐地从他身旁走过,径直走向了前方的暖亭。
十四岁的少女长着一张玉雪可爱的面庞,白皙细腻的肌肤在冬日的阳光下泛着如玉的光泽,身姿优雅,气质婉约。
这不是岚表妹吗?!端木绯眸子一亮,心道:岚表妹正好可以来跟她们一起吃栗子。
“五妹妹。”章若菱看着款款走来的章岚,神色有些微妙。
章岚得体地给涵星和端木绯见了礼,然后就笑盈盈地看向章若菱,一双墨玉般的杏眸明亮澄澈,“二姐姐,原来在这里啊,让我和我娘好一阵找,我们快走吧,免得我娘担心。”
章若菱眸色暗沉,樱唇紧抿,一眨不眨地看着几步外对着她盈盈而笑的章岚。
她不是傻子,如何不懂对方分明就是在拿二婶母楚氏压自己呢!
她这个五堂妹一贯喜欢装模作样,平日里看着亲亲热热,其实心里一直看不起自己。
也是啊……
人家的生母是堂堂楚家嫡女,而自己呢,不过是一个犯妇之女……
“如果我不走呢?”章若菱缓缓道。
章岚一双漂亮的杏眼看了看章若菱,又看了看端木绯,目光明亮,神情温婉安然,意味深长地说道:“二姐姐,我娘常教导我,莫要强人所难。”
章若菱的脸上登时火辣辣的,心里又羞又恼:章岚说得倒轻巧,与父亲义绝的是自己的嫡母,要是这事发生在章岚身上,她还能这般从容吗?!她还能说出这种风凉话吗?!
不,这事根本不可能发生在章岚身上,虽然她们俩都是章家女,处境却是截然不同。
她是嫡,自己是庶。
她有亲娘教导,而自己呢……
“是的,我是庶女,比不上五妹妹这个嫡女……所以就可以对我这个姐姐颐指气使吗!”章若菱硬声道,一字比一字冰冷,一字比一字愤懑。
章若菱的心里委屈极了,压抑在心中许久的不满在这一瞬彻底失控了,如火山爆发般激烈地喷涌出来。
从小她就被养在戚氏膝下,小时候,长房就她和长兄两个孩子,她完全没有嫡庶之别的意识。
虽然她知道自己还有另一个娘,但是嫡母亲待她和长兄宛如亲生,慈爱中不失严格,他们兄妹的一应用度都不差。
直到长大点后,她听到三房的妹妹与乳母私下嘀咕,说她一个庶女真把自己当嫡女了,还说她不过是仗着祖母和她生母一样姓田就飘飘然了,她这才知道原来她的生母是妾,她是庶出女,她生来低人一等。
她不甘心,为什么她偏偏托生在了一个姨娘的肚子里,为什么嫡母不是她的亲娘!
渐渐地,她越来越少回生母那里,她一直待在嫡母身边,努力地讨好嫡母。
嫡母让她学什么,她就学什么;嫡母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她想着嫡母膝下无儿无女,可以把自己当成亲女儿,把自己过继到她名下,自己以后一定会好好孝敬她的,把她当做真正的母亲的!
偏偏她所有的希望和对未来的憧憬都让端木绯破坏了,她努力了十几年,却被端木绯在短短三个月中摧毁了。
她的世界一下子崩塌了……
义绝前,她去求了嫡母好几次,嫡母没有迁怒自己,却也不像从前一样事事顺着自己,嫡母与自己像是忽然间有了一层无形的隔阂,任自己怎么苦苦哀求,嫡母都毫不动容。
嫡母说,花开花落花无悔,缘来缘去缘如水,她与章家的缘分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