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首辅。”
端木宪身后突然传来一个耳熟的清朗男音。
端木宪停下了脚步,循声望去,只见几十丈外,一个着杏黄色皇子蟒袍的少年正朝他这边走来,少年眉目清秀,斯文儒雅,身形挺拔如一丛青竹,一派君子端方、温良如玉的气度。
“二皇子殿下。”端木宪笑着对着来人作揖行礼。
来者正是二皇子慕昌。
他俊逸的面庞上溢满了笑,满面春风地走来,脚下的汉白玉地面在灿烂的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白光,给他通身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犹如谪仙般。
“端木首辅,”慕昌笑着从身后的小侍手里接过一张大红帖子,递向了端木宪,“本宫下月二十八大婚,请端木首辅届时务必光临。”
皇子大婚亲自来给臣子送帖子,这还是他第一次遇上呢。端木宪心里这么想着,脸上却没表现出一点异样,笑着接过了帖子,拱了拱手道:“恭喜殿下,届时臣一定到。”
虽然帖子送到了,但是慕昌却没离开,继续与端木宪寒暄着:“本宫最近听闻尊夫人卧病不起,本宫那里有株几百年的人参,待会儿本宫让人给府上送去,希望对尊夫人有所助益。首辅也要保重身子才是,朝堂上下还需要首辅多费心。”
“多谢殿下关心了。”端木宪做出一副不甚感动的样子。
“那本宫就不打扰首辅了。”慕昌微微一笑,与端木宪告辞道。
他转身的同时,眸底掠过一道精光,心道:他现在是没有差事的皇子,便是礼贤下士又有何妨!
端木宪在原地目送慕昌离去的背影,眼帘半垂,看着手里的那张大红洒金帖子,食指在帖子上若有所思地摩挲了一下。
二皇子的大婚由钦天监和宗人府定在了八月二十八日,收到二皇子亲手递来的请帖的人家并不在少数,比如吏部尚书游君集、安定侯、瑾郡王等等,也因此,京中传出了一些关于二皇子的美名。
据说,二皇子很是看中这位未过门的皇子妃,不满意内廷司准备的一些聘礼,命人去北境采购皮毛。
据说,二皇子想着八月炎热,不惜大动土木,令内廷司请工匠在府内的正院挖了个莲花池,以便二皇子妃傍水纳凉。
相比之下,宣国公府这边就冷清了许多,府里府外一切如常,看不出一点喜气。
宣国公伴驾去了宁江行宫,楚太夫人则留在了京城,此时,她正在六和堂的东次间里与楚二老爷说话。
二皇子的种种作派在京中被人津津乐道,传得沸沸扬扬,可是楚太夫人却是不以为然,在次子跟前,她也毫不掩饰这一点,叹道:“这二皇子还真是煞费苦心了。”
着一袭简单的天青色直裰的楚二老爷就坐在窗边的一把紫檀木圈椅上,身姿笔直,如青松般挺拔。
“母亲,”楚二老爷慢慢地捋着胡须,目光清亮沉静,“二皇子这般兴师动众,是在向楚家示好,更是向朝堂上下宣告他敬重我楚家。”
二皇子行事这么功利,莫不是以为别人都瞧不出来吗?
楚二老爷眯了眯眼,又道:“母亲,咱们可要做什么?”
楚太夫人端起一个白瓷浮纹茶盅,慢慢地抿了一口热茶,摇了摇头,云淡风轻地说道:“随他去。”
这门婚事是皇帝下旨钦赐的,除非楚家要正面与皇家翻脸,不然,这个时候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对二皇子热络,会让皇帝以为楚家在站队;阻止二皇子,又可能让皇帝觉得楚家对这门婚事不满,故意打皇家的脸。
所以,还是以静制动就好。
楚二老爷稍稍一想,就明白了楚太夫人的心意,颔首道:“母亲说得是。”
楚二老爷忍着叹气的冲动,想着即将嫁入皇家的女儿楚青语,心情还是极为复杂。
楚太夫人随手把茶盅放在了一旁的方几上,淡淡地又道:“反正当日,语姐儿就按楚家姑娘的规矩发嫁就是。”
楚太夫人神情冷淡,仿佛说得不是自己的嫡亲孙女,而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楚二老爷怔了怔,低低地应了一声。知母莫若子,他知道母亲怕是不会在婚礼那日现身待客了。
之后,屋子里一下子就安静下来,好一会儿,都没有人说话。
庭院里,夏风阵阵,吹得树枝沙沙作响,屋子里外皆是一片寂静。
漫长的沉默中,楚二老爷的心沉甸甸的,就听楚太夫人又道:“我和你父亲商量过,”楚太夫人的声音隐约透着一丝苦涩与悲伤,“我们打算给辞姐儿做场法事,我已经请普济寺的虚谷大师算了一下日子,下月二十八正好。”
原本在楚太夫人身旁蜷成一团睡觉的长毛狮子猫在听到“辞姐儿”这三个字时,耳朵动了动,睁开了如绿宝石般通透的猫眼,四下看了看,却是一脸失望地把头缩了回来。
想着侄女楚青辞,楚二老爷也是微微动容,静了一瞬,颔首道:“是该给辞姐儿做场法事……”
这一眨眼,辞姐儿都去了两年多了。想起他那聪慧绝顶的侄女,楚二老爷心头也泛出几分酸涩,辞姐儿是长兄留下的唯一一条血脉了,偏偏红颜薄命。
楚二老爷闭了闭眼,须臾,方才又睁开了眼,道:“母亲放心,语姐儿的婚事都交给我们就是。”
宣国公去了宁江行宫避暑,楚太夫人又不打算在府里为楚青语送嫁,明眼人都能看到楚家的态度,却又挑不出什么错处,毕竟楚青语父母双亲和长兄俱在,婚事自有他们操持。
楚二老爷面露出一丝羞愧之色,“都怪儿子没教好女儿,才给楚家惹来这样的事……”
楚太夫人倒是神色平静,在一次次的失望后,她早就看开了。一种米养百种人,楚家是百年世家,又不是没出过不孝子弟,楚青语也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她正要说什么,外面传来一阵急促凌乱的步履声,在这寂静的屋子里,尤为刺耳。
很快,一个青衣丫鬟打帘走了进来,对着楚太夫人屈膝禀道:“太夫人,老太爷派了墨砚回来,正等在外头求见太夫人。”
墨砚是楚老太爷的小厮,楚太夫人自然是知道的,便让丫鬟把人带进来了。
不一会儿,一身头戴小帽、着青色短打的圆脸小厮就出现在了楚太夫人跟前,作揖道:“太夫人,老太爷让小的来把大姑娘的飞瀑图带去行宫。”
“喵呜?”闭目的雪玉再次睁开了眼,朝墨砚望了望,仿佛在问,她人呢?
见状,楚太夫人忍不住伸手在雪玉的头顶轻轻地摸了摸,眸底微微荡漾了一下,随口问道:“老太爷怎么想到那幅飞瀑图了?”
“喵呜。”雪玉眯了眯眼,在楚太夫人的掌心蹭了蹭,十分乖巧。
墨砚急忙回道:“回太夫人,是章大夫人亲自求了老太爷借大姑娘的画一观。”
楚太夫人心里有些不舍得,但是老太爷都答应了,也不能扫了他的脸面。
她微微蹙眉,再问道:“你可知章大夫人怎么会突然想到要借画?”
章大夫人求见楚老太爷时,墨砚也在场,因此就一五一十地答道:“是月初端木家的四姑娘给章大夫人改画,画了飞瀑,章大夫人就想起了大姑娘的那幅飞瀑图,想借去邀端木四姑娘共赏。”
楚太夫人的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现端木绯那张乖巧可爱的小脸,难掩惊讶地勾起了唇角。
“原来这小姑娘居然也擅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