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哥,”端木绯对着端木珩露出乖巧可爱的笑容,心里暗自庆幸:明天大哥就要去国子监上课了,顾不着她了……她又可以赖床了。
想着,她的步履就变得轻盈了不少,笑容也更璀璨了一分。 端木珩忽然觉得手有些痒,很想揉揉她柔软的发顶,他清咳了两声,掩饰自己的异状,随口问了一句:“四妹妹,今天的课怎么样?”
“吴先生给我们讲了《列女传》第八卷 。”端木绯本来在课堂里听过就算了,端木珩此刻这一问,倒是打开了她的话匣子,“大哥哥,我觉得第八卷有些地方甚是不妥……”
端木绯就一本正经地说起了卓氏和齐氏的故事,说卓氏愚昧不孝,说齐氏卖亲子为奴云云。
端木珩听着皱了皱眉,他自然也知道《列女传》,也听过其中不少耳熟能详的故事,却不知道这第八卷 说得竟是这些。
他是男子,本来对于姑娘家闺学里学的东西并不怎么上心,以为应该也就是一些寻常的琴棋书画,女四书之类的,可是今天听端木绯这么一说,总觉得这闺学教的东西好像不太靠谱。
端木珩眼底闪现一抹若有所思,他太大意了,他是长兄,长兄如父,本就该留心一下家里的妹妹们每天在闺学学些什么。
他们端木家是书香门弟,姑娘家也自当学女诫、女训、女德,但是也不能这么养姑娘,把姑娘们都给养傻了。
他要和祖父谈谈了!
端木珩想得认真,耳边隐约传来端木绯清脆的声音振振有词地说道:“……所以,大哥哥,我不去上闺学也是对的,对不对?”
端木珩先是下意识地点头,然后猛地反应过来,停下了脚步,一张俊秀的脸庞严肃地板了起来,“……四妹妹,人有优劣善恶,书有精华糟粕,你总不能因噎废食。”
端木珩又义正言辞地对着她劝起学来,口若悬河,什么“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书到用时方恨少,事非经过不知难”,说了足足一盏茶功夫,居然都不带重句的。
“……”端木绯后悔了,觉得端木珩这一时半会儿似乎是训不完了。
她怎么就不学乖呢,她这个大哥哥可是一个既能一天憋不出一句话,也能一次性把积了半个月的话都说给她听的奇人。
端木绯做出一副认真听训的样子,接着抓准时机截断他的话尾,“好奇”地问道:“大哥哥,我听祖父说,近日国子监新来了一位先生,你觉得他人如何?”她试图转移端木珩的注意力。
端木珩的表情顿时就变得有些复杂,似是一言难尽,沉默了片刻后,才道:“那位任先生在前几天的课上,给我们布置了一个题目,论‘战’,他主和,提及朝廷应该与南怀主动议和,以休养民生。说大盛再与南怀打下去,也不过是让更多的将士牺牲,百姓流离失所。能议和,就不该妄动干戈得好,如此才是百姓之福,大盛之福……”
端木珩眉宇深锁,乌黑的眼眸深邃如渊。
南怀与大盛开战的这一年多来,朝廷上对于到底是战还是和,各有观点,国子监的先生和学子们也都是各持己见,莫衷一是。
端木珩并不赞同这位任先生的观点,“南怀人侵我大盛领土,杀我大盛百姓,前方数以万计的英魂葬身沙场,这个时候,大盛求和,如何让那些死去的英灵安息,更会让南怀人得寸进尺!”
“大哥哥说得是。”端木绯心有同感地点头附和道,“南怀人既然不惜千里迢迢地派探子北上,意图拿下路夫人以威胁路将军,可见品性之卑劣,而且,他们对黔州怕是势在必得。便是今日南怀人答应议和,来日也不定撕毁合约……”
一说到南怀探子的事,端木珩又皱了皱眉,想起了自家四妹妹差点就被人掳去的事,又是面色一正,一脸认真地对着端木绯说道:“四妹妹,人贵有自知之明。”
“你一个小姑娘家家,不比男子,为人处世更要谨慎,量力而为。”
“试想你那天在皇觉寺,要是被人抓去了,岂不是根本就没人知道路夫人是被何人抓去了?”
“以后你遇到危险,还是要赶紧离开去找人帮忙才是,是以古人有云: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端木珩义正言辞地谆谆教诲着,端木绯听着嘴角不由微微翘了起来,小脸上溢满了笑意。
端木珩说得“委婉”,但是她听明白了,端木珩分明是在劝她,以后要是遇到什么危险,先夹着尾巴逃走才是上策。
端木绯只觉得心里暖烘烘的,笑得甜甜的,乖巧地点头应声,决定不计较大哥今早押她来上课的事了。
端木绯听着听着,思绪就不受控制地飘了一下,从南怀一不小心就想到了慕瑾凡。
现在正是一个大好时机,要是慕瑾凡聪明的话,倒是能够借着这个机会为梁家搏得一线生机。
其实,就算慕瑾凡“不开窍”也没事,封炎既然对南境有所图谋,肯定也会提点他一二的……
好吧,不能再想了。
端木绯认真地在心里劝自己点到即止,把注意力放在端木珩身上,可是听着那些平板得仿佛念经般的音调,她一不小心就又跑神了。
唔,现在外面一定很热闹,好想去看看啊!
端木绯心里蠢蠢欲动地琢磨着要怎么才能溜出门。
正像端木绯预料的那般,在南怀奸细一事事发后,先是皇帝雷霆震怒,接着,朝堂上也掀起一片轩然大波了,连着几天早朝上都围着这件事争论不休。
与此同时,京中也加强了巡逻,随处可见京兆府的衙差、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卫在各大街道上穿梭巡视,百姓进城的盘查也变得更为严格,一有什么不对,就会被拉去京兆府审讯核查身份,若有丝毫可疑,便会交由东厂接手。
光光是“东厂”二字就足以让所有人噤若寒蝉,生怕一不小心就丢了性命也无处可说。
一时京中的百姓没事都不敢轻易出门。
街头巷尾不知何时,传起了一些流言,不少人都言辞凿凿地说,南怀人掳人要挟肯定不是第一次了。
闻者皆是深以为然,“我觉得必是如此。”
“自那逆贼苏一方叛国投敌后,南境被南怀人势如破竹地连破归阳城、安节城、玄水城、昌旭城、桐刃城等数城,恐怕并不单单是守将无能啊!”
“是啊,我大盛泱泱大国,前方将士一个个都是身经百战,若非南怀人耍了那等见不得人的阴谋诡计,南境又怎么会被这区区南怀蛮夷打得节节败退?”
中盛街上的一间茶楼中,大堂里坐得满满当当,人头攒动,那些茶客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各抒己见,一个个都热血沸腾,群情激愤。
“李兄,”一个坐在窗边的青衣学子对着身旁的同窗道,“我记得昌旭城是因为梁思丞大将军投敌叛国,方才失了城池?”
“不错。”那李姓学子放下手里的茶杯,点了点头,似是若有所思,“听说梁大将军的父母妻儿都在京城,他为什么要投向南怀人?难道他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苦衷?!”后面一桌的一个虬髯胡大汉也听到了两个学子的话语,重重地一掌拍在了桌面上,拍得那桌上的茶杯微微震动了一下,“就算是有苦衷,这投敌就是投敌,是置昌旭城几万百姓与将士于不顾,罪无可恕!”
他粗犷的声音震得满堂肃然,四周静了一静。
“兄台说得是,一码归一码。”那青衣学子心有同感地颔首道,“听说,梁家人再过几日要午门问斩了吧?”
众人又是一片唏嘘,有的附和,有的感慨,有的同情,梁思丞之错却必须由其家人来承担。
更是有人忍不住想,要是南怀人真得了手,抓了路将军的妻儿前去要挟,路将军又当如何?
话语间,一个着柳色衣袍的青年迈入茶楼中,脚步停顿了一下,朝那说话的青衣学子望了一眼,跟着就继续往大堂的东北角走去。
青年一直走到了靠在墙角的一桌前,对着其中一个紫袍少年拱了拱手算是见礼,然后就自己坐了下来。
紫袍少年就坐在面朝大门口的位置,早就看到了来人,一双凤眸中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双手忙碌地亲自给一旁的粉衣少女添茶。
缕缕茶香随着热气四溢,弥漫在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