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听莲放在膝头的手暗暗地揉着手里的帕子,正打算起身,却见端木绯朝岑隐坐的那桌走了过去,笑吟吟地坐下了。
耿听莲才离开椅子半寸的臀部僵硬地又坐了回去,目光幽邃地盯着端木绯那精致可爱的侧脸,指甲已经深深地陷进了自己柔嫩的掌心里,心道:不要脸!
耿听莲死死地瞪着端木绯,眸中似是要喷出火焰来。
楼下戏台上,正演到了高潮处,两个戏子你一拳我一掌地彼此动起手来,其中一人连着三下后空翻,霎时就迎来满堂的喝彩,掌声如雷,听在耿听莲的耳里,只觉得刺耳极了。
“端木四姑娘,你家小八可好了?”岑隐看着身旁的端木绯,嘴角翘得更高,脸庞也愈发柔和丽,仿佛看着自家妹妹般。
端木绯本来只是过来跟岑隐打声招呼而已,听岑隐问起自家小八哥,就打开了她的话匣子:“岑公子,我家小八的翅膀已经差不多好了,多亏了御医的伤药。不过,它啊,外强中干,到现在还不敢飞,每天在家里扑腾来扑腾去的……”
端木绯不客气地把自家小八的糗事都拿来与岑隐分享,逗得岑隐忍俊不禁。
“要不要我让张太医再去府上给它看看?”
“不用不用。”端木绯摆摆小手笑道,“它这是心病还须心药医。”
岑隐握拳放在唇畔,轻笑出声,“你家小八还真是有趣。”
“它啊,就是被姐姐宠坏了。”
端木绯又与岑隐说了几件小八的趣事,就听楼下一片哗然,四周的笙乐声骤然停止,戏台上的戏子也不知所措地停了下来。
一众着飞鱼服、配绣春刀的锦衣卫气势汹汹地冲进了戏楼里,一下子吸引了四周所有的目光。
接着,就是一片寂静无声,戏楼里的那些客人都有些忐忑,这锦衣卫出行向来是不会有什么好事。
端木绯一眼就认出了为首的男子是锦衣卫指挥使程训离。
“锦衣卫来此缉拿人犯,谁也不许离开!”程训离一边环视戏楼四周,一边说道,然而当他的目光扫向二楼时,却看到一道挺拔的紫色身影,登时身子微僵,吓了一跳。
程训离对着身后的七八个锦衣卫做了个手势,自己则快步沿着楼梯上了二楼,一直来到岑隐跟前,对着他抱拳赔罪道:“岑……公子,末将不知道公子在此,多有冒犯。”
岑隐神情随意地挥了下手,似乎没有放在心上。
程训离暗暗地松了口气,禀道:“末将得到消息,说梁家的小公子就躲藏在这里,特意前来缉拿。”
就坐在一旁的端木绯也听到了,眸光闪了闪。
端木绯也知道这个梁家。
梁大将军镇守黔州昌旭城,与大多数边关将领一样,他的家人都留在京里。前几日,南境那边传来消息说,昌旭城失守,说是梁大将军投了敌,大开城门,迎敌军入城。 皇帝一怒之下,下令锦衣卫封了大将军府,将其父母妻儿都下了狱。如今听程训离所言,难道是梁家的小公子逃出来了?
岑隐轻描淡写地说道:“你们自己办差就是,小声些,别打扰本座看戏。”
“是,岑公子。”程训离恭敬地抱拳领命,转身下楼时,他的目光从舞阳和涵星身上掠过,当然也认出了她们俩,却是没上去行礼,直接下了楼梯。
戏楼被锦衣卫训练有素地封了起来,那些客人自是不许出去,一个个都忐忑不安地坐在原处,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没一会儿,戏楼里又响起了悠扬的笙笛声和三弦声,戏台上的那些戏子也继续唱起戏来,只是都战战兢兢的,原本畅快淋漓的戏变得僵硬干涩起来。
几个锦衣卫默默地分散开来,分别去了戏子们化妆的后台、戏楼的后院以及雅座搜查,众人只听到那些微的步履声从四周地传来。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一楼大堂的那些客人愈来愈不安,有的人在看坐在一旁的程训离,有的人在偷偷望着二楼的岑隐,暗暗揣测着他的身份。
众人只觉得时间过得越来越慢,大概也唯有二楼的岑隐、端木绯、舞阳几人还有心情看戏、说笑了。
约莫一炷香后,几个锦衣卫回到了大堂中,对着坐在戏台附近的程训离压低声音禀道:“指挥使,没有发现。”
程训离飞快地朝二楼的岑隐望了一眼,也是放低了音调,道:“再查这里的客人,给本指挥使一个个盘查!”
“是。”那个小胡子锦衣卫对着程训离抱拳领命,然后向身后的那些锦衣卫使了个手势,其他人又开始一桌桌、一个个地盘查起这边的客人来。
未免惊扰贵人,这些平日里嚣张跋扈的锦衣卫也只能夹着尾巴小心行事,尽量地压低声音,放轻脚步声,茶楼里的气氛越来越古怪。
与此同时,戏台上的两个戏子还在咿咿呀呀地唱着,一时欢快,一时婉约,一时哀泣……
二楼的岑隐一边饮茶,一边看戏,仿佛然不受影响般,而一楼的程训离已经是冷汗淋漓,颈后早就湿漉漉的一片,心里感慨自己今日实在是运气不好,偏生遇上这位祖宗微服出门。
哎,只希望楼上的这位祖宗千万别生气!
思绪纷乱间,三个锦衣卫已经朝耿听莲那一桌走去,耿听莲微微蹙眉,对着身旁的青衣丫鬟使了个眼色。
那个青衣丫鬟立刻就上前了几步,挡住了那三个锦衣卫,得体地说道:“三位大人,我家姑娘是卫国公府的五姑娘,正在与几位闺中友人听戏,想来不会有大人想要缉拿的人犯。”
三个锦衣卫面面相觑,心道:今天这茶楼的贵人可真不少。
卫国公府的面子他们当然还是要给的,其中一个方脸的锦衣卫就客气地抱拳道:“原来是卫国公府的姑娘。叨扰了。”
三个锦衣卫正要离去,就见旁边一桌一个着石青色直裰的公子忽然站了起来,淡淡道:“原来耿家姑娘也在这里啊。”
一时间,二楼众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望了过去,只见那公子约莫十七八岁,修竹般挺拔的身材,五官清秀,目光清亮如水,神情有些沉静,有些淡漠。
青衣公子缓步朝耿听莲那一桌走去,身后还跟了一个低眉顺目的小厮。
耿听莲自然也看到了他,脸色微微一变,长翘的眼睫垂下,掩住眸底的紧张与忐忑。
“耿五姑娘……”那青衣公子目标明确地走到了耿听莲跟前,同桌的其他姑娘不由齐刷刷地看向了他。
“……”耿听莲也看着对方,没说话,如白玉般的素手把帕子捏得更紧了。
青衣公子从怀里掏出了一块圆形雕凤鸟的碧玉佩,“啪”地把碧玉佩放在了耿听莲身侧的桌面上,平静地说道,“耿姑娘,你我既然已经退婚,这信物还是要归还的,今日正好遇上,我就把它还于姑娘了。”
耿听莲瞳孔微缩,清丽的脸庞上褪了血色。
同桌的郑二姑娘几人皆是下意识地面面相觑,脸上难掩惊讶,心道:按照这位公子的言下之意,耿姑娘之前曾与他订过亲?!她们怎么都不曾听闻过?
姑娘们的脸上既好奇,又疑惑。
耿听莲的樱唇紧抿,眼神幽邃,差点就想拍桌子与对方对质一番,但咬牙忍下了。
但凡涉及婚事,无论真相为何,总是女方吃亏。
这个时候闹出来,丢脸的人只会是自己。
不过,这人简直太卑鄙了,暗中跟踪自己追来此处,又故意当着其他人的面把玉佩还给自己,让别人知道自己与他曾经订过亲,其意图昭然若揭,分明就是想坏了自己的清誉,让自己嫁不到好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