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主一仆就提着篮子往桑林外走去,这时,林外隐约地传来一阵摇头晃脑的吟诗声:“……殷红莫问何因染,桑果铺成满地诗。”
跟着是另一个声音道:“咦?那桑林中好似有人在……”
“爷,不如我们去问问路,许能讨杯水喝!”
一阵凌乱的步履声随着交谈声渐近,就见十来个相貌气质迥异的男子朝这边闲庭信步地走来,他们身后不远处,几匹高头骏马停在路边啃着地上的绿草。
端木绯脚下的步子瞬间顿住了,浑身一僵,连手上的篮子都差点没拿住……
这群人中有好几道熟悉的身影,端木绯的目光不由落在了一个玄衣少年的身上。
明媚的阳光温和地洒在少年如玉的脸庞上,一头乌黑的青丝泛着丝绸般的光泽,眸底似是盛着阳光的碎影,只是那么缓步行来,神情举止间就自然而然地流露出那少年人特有的傲气。
少年的那张脸庞是那么熟悉,正是她上月在皇觉寺见了一面的——
封炎。
端木绯僵立原地,深吸一口气,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弧度,混乱的内心忍不住浮现了某个念头:
看来这皇觉寺的平安符也不是太灵!
第44章 皇帝
端木绯的视线在封炎的脸上停留了两息,就赶忙移开了。
除了封炎以外,来人中还有几张熟悉的面孔,比如简王世子君然,比如一个三十余岁、留着短须的俊朗男子。
那男子身穿了一件湖色暗金宝相花纹长袍,腰环雕着雀纹的白玉带,乌黑的头发上戴着一个玉冠,目光深邃,身材挺拔,看来从容优雅,又透着几分矜贵与疏离。
端木绯不曾见过此人,但是自小就出入宫廷的楚青辞却是见过他许多次,他就是大盛最尊贵的皇帝陛下。
今上是先帝仁宗皇帝的皇次子,生母贺氏是先帝的德妃。
与身为太子的皇长子相比,今上更为勤勉,性情沉稳,处事进退有度。仁宗皇帝在世时,就一度想废太子,改立次子。
十六年前,太子弑君夺位,次年改年号为崇明。伪帝在位三年,崇明三年初,今上率近万西山大营将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京城,逼得伪帝引刀自刎,这才拨乱反正。
至今今上即位已经整整十三年了。
此刻,皇帝身旁一左一右地簇拥着他的正是大皇子和二皇子,看父子三人此刻都穿了常服,又随身带了八九人出门,就知道皇帝今日是微服出游。
随行的几人中,除掉两位皇子、封炎和君然以外,其他人也是个个来历不凡,像那白面无须、满头银发的老者乃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东厂厂公岑公公;那下巴留着长须的方脸中年人乃是吏部天官;那褐衣老学究是翰林院侍读学士,天子近臣……
这随行的无论哪个人跺跺脚,这京城估计都要震上一震!
瞧自己这运道啊!端木绯暗暗地叹了口气,表面上却若无其事地微微笑着。
皇帝一行人自然也看到了端木绯,跟在后头的一个丽色青年立刻上前了几步,对着端木绯拱了拱手,用略显阴柔的声音含笑道:“这位姑娘,打搅了。”
那丽色青年十七八岁,相比皇帝父子、封炎和君然等人锦衣玉带,青年的打扮朴素了很多,只是一身简单的蓝色杭绸袍子,腰间围着黑色的锦带,一头乌发以竹簪固定。可即便是这样朴素的装扮,也掩不住青年那堪称绝色的容颜,眉如墨染,唇似朱染,五官皆是恰到好处,组成一张娇靥胜花的绝世丽颜。
他的举止彬彬有礼,却又隐约地透着一种上位者的骄矜,语调不紧不慢:“我们一行人出来踏青,走得有些渴了,想讨些水喝,还请……”
“这不是端木四姑娘吗?”青年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似笑非笑的男音打断了。
君然手里拿着一把描金折扇,随意地摇着折扇朝端木绯走了过来。
“君世子。”端木绯本想装不认识,但是既然被君然叫破,也只能硬着头皮认了,又吩咐身旁的绿萝回庄子去给君然他们取点梅子水。
“阿然,这丫头是端木家的?”
皇帝本来没在意一个路边偶遇的小丫头,却闻君然道出“端木四姑娘”,不由被吸引了注意力,毕竟复姓“端木”的人可不多。
话语间,皇帝也走了过来,那丽色青年自然是识趣地退到了一边。
君然利索地收起了手中的折扇,抱拳回道:“慕老爷,这小丫头是端木城守尉的幺女,上个月才去给尊夫人请过安。”
皇帝微微挑眉,“慕”是大盛国姓,君然特意称呼自己为“慕老爷”,分明是道破了自己的身份,只是为何?
对上皇帝透着一丝疑惑的眼眸,君然不以为然,笑吟吟地以扇柄对着端木绯一指,耸耸肩道:“慕老爷,您是不知道,这丫头惯会扮猪吃老虎,看起来傻,实际上精明着呢!她看我在这里,怕是早就猜到您的身份了。”说着,君然漫不经心地瞥了身旁某个乔装的锦衣卫一眼,连绣春刀都没藏好,怎么瞒得过有心人!
端木绯也不否认,直接对着皇帝屈膝行礼道:“小女给爷请安。”
见这小丫头明明知道了皇帝的身份,却不见诚惶诚恐,也不口称“皇上”,倒是引来其他几人打量的目光,皆是心想:这端木家的小丫头不过八九岁的样子,模样看着有几分娇憨,倒是有几分小机灵。
皇帝随意地审视着端木绯,用扇柄敲着掌心问:“小丫头,你是端木宪的孙女?”
端木绯福了福身,点头应道:“回爷,小女在家中姐妹中排行第四。”
闻言,大皇子上下打量着端木绯,神色中透着一丝兴味,这么说来,眼前这个小丫头是自己的表妹?
“爷……”
这时,一旁的岑公公似乎想到了什么,走到皇帝身旁,附耳悄声说了几句,听得皇帝挑了挑眉,也生出了几分兴味来,再问:“小丫头,这个月凝露会上的那幅泼墨画可是你所作?!”
端木绯又点了点头,笑吟吟地应道:“正是小女所作。”
“你自小在边关长大,也难怪可以画出一幅苍凉悲壮的千里边关图。”皇帝带着一分赞赏、两分感慨地说道。
闻言,一旁身穿靛蓝色锦袍的大皇子也面露几分好奇之色,问道:“父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皇帝的示意下,岑公公用那苍老尖细的声音把如今京中关于凝露会上端木绯如何以泼墨为技成就一幅千里边关图,令众位公子姑娘叹服,成就京中一则美谈的事简练地说了一遍。
泼墨画的事最近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但封炎却是第一次听闻,眸色幽深,如同一汪深不可见的潭水。
他带着几分探究与审视的目光看向了端木绯,脑海中想的是他的阿辞。
他的阿辞擅画,但甚少画花鸟、仕女图什么的,阿辞她外表柔弱,心内却颇有几分侠女般的豪气,笔下的字、画皆是气象恢弘,仿佛一个领兵的元帅般,千军万马纵横进退,尽在她挥手之间。
这个端木家的小丫头的泼墨画听来倒是有几分阿辞的意境……
封炎眨了眨眼,浓浓的苦涩在眼底翻滚着,仿佛就要溢出来了。
他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阿辞是阿辞,是惟一的阿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