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炎!”李廷攸像是然没注意到祖父的纠结,对着封炎招了招手,示意他到自己身旁坐下,笑吟吟地说道,“待会我们去试马吧。你昨天送来的那两匹大宛马真是堪比马王,昨晚关在马厩里,其它几匹马吓得都不敢吃干草了!”
一说到马,李廷攸神采飞扬,俊朗的脸庞上溢满了笑意。
闻言,正在喝茶的端木绯也抬起头来,小脸上露出几分不以为然,奔霄才是马王好不好。
封炎立刻就注意到了端木绯的目光,笑容更盛,顺着这个话题道:“这大宛马确是难得的良马,还可以用于繁育,改善马种,据闻西北的山丹马就有这大宛马的血统……”
等等,大宛马?!端木绯的脑海中登时灵光一闪,忽然就想起去年秋猎回程路上耶律辂曾一度失踪的事,当时她就怀疑是君然为了那五百匹大宛马下的黑手,莫非和君然合作的人是封炎?!
端木绯一不小心就想多了,急忙又低头去端茶。不能再想了……知道太多可不是什么好事!对,她什么也不知道!
上首的李羲也同样捧起了热腾腾的茶盅,有些心不在焉,根本没注意到李传应朝他投来了询问的眼神。
李羲轻轻地用茶盖拨动着那一盏琥珀色的茶汤,整个人魂不守舍。
封炎既然抓着李家的把柄和命脉,李羲本来是打算开门见山地与他说个清楚明白。这次确是多亏了封炎,若封炎有什么不算过份的要求,李羲自当遵从以还了这份人情,只是没想到,他才刚开口,却被封炎打断了……
“……七年前,闽州东南部有飓风从海上袭来,淹了两个城镇,当时李总兵您曾恳请皇上免了当地的赋税,未果。最后,您私开了闽州卫仓,将军粮分发给贫民,可既便如此,当年依然有上千人活活饿死。”
“五年前,东瀛倭寇自海上来犯,闽州西南又有山匪为祸,两边夹击,闽州难以支撑,您向皇上恳请援兵,可直到倭寇被逐,山匪被剿,援兵依然没有来,那一年,您的三子四子战死海上。”
“四年前,蜀地群盗蜂起,聚集大和山,占山为王。朝廷为剿匪大肆征兵,按大盛律例,征兵每户必留一男丁,但当年,但凡年满十四,都被征召入伍,以至如今,闽州地区多孤寡,十年内都不可能重现曾经的人丁兴旺。”
“还有……李总兵,敢问朝廷已经有几年没有发放过足额的饷银了?”
封炎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字字惊心。
这些年来,朝廷年年征兵,军饷却是一年比一年少,为了让底下的士兵不至于流血卖命也养活不了家中老小,他甚至吃起了“空饷”,虚报了士兵的数量,才勉强拿到可以让所有的士兵都吃饱饭的粮饷。
封炎不过才舞勺之年,却对闽州的情况了如指掌,果然,封炎所图不小,甚至对他毫不避讳。
李羲的心绪久久无法平静,就好像封炎揭开了那看似完好的表皮,把一个他一直心知肚明却又蓄意无视的问题血淋淋地呈现在了他跟前。 李羲眸底明明暗暗,变幻不已。他定了定神,从茶水里抬起头来,不由再次看向了斜对面的封炎,此时他打量封炎的目光中又多了一抹沉思。
封炎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抬头朝李羲看来,唇角微翘,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中无声地交集着……
李羲的眼神变得更幽暗深邃了。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自厅外传来,刚才那个婆子又急匆匆地跑来了,对着李传应意味深长地禀道:“大老爷,刚才奴婢们拦了又拦,可是没‘没拦住’大夫人,大夫人她出府去了。”
李传应挥了挥手,示意那婆子退下,目光微沉,抬眼朝厅堂西北方几扇敞开的窗户望去——
那是武宁侯府的方向。
许氏的马车飞快地出了祥云巷,一直过了两条街,确认后方没有李家人追来,她的心才放下了一半。
想着刚才从端木绯口中得知的事,许氏的心绪如同起了一片狂风骇浪般无法平静。
马车在此起彼伏的挥鞭声中一路飞驰,在京中的街道上急速地穿梭着,一炷香后就抵达了武宁侯府,此时才不过是未时过半,太阳高悬在天空正中,灿烂明媚。
“大姑奶奶回来了!”
随着门房婆子的高呼声,武宁侯府的正门大敞,几个婆子恭敬殷勤地出门迎许氏的马车入府,又有人急急地跑去通报府中的几位主子。
一时间,整个侯府随着许氏的到来,喧嚣热闹了起来。
一个身形臃肿的管事嬷嬷亲自把许氏领到了正厅。
厅堂里,武宁侯夫妇、许二老爷夫妇以及许家的几位公子姑娘都来了,坐得是满满当当,皆是翘首以待。
许氏一进门,武宁侯夫人就热情地笑道:“妹妹,你可总算来了。我和你哥哥想着你这两天想必是忙得很,就没去府上叨扰……”
一屋子的许家人看着许氏,皆是春风满面。
这次李家立下大功,得了圣宠,对于他们许家而言,也是一件好事。
想着,上首的武宁侯眯了眯眼,眸中闪过一道精光,心里打着如意算盘:李家对他们许家多有亏欠,如今李家得势,也该提携一把姻亲才是。
然而,许氏此刻心急如焚,也顾不上跟几位兄长嫂嫂行礼问安,皱着眉头直接道:“大哥,二哥,我有要事要说……”说着,许氏环视四周一圈,示意武宁侯把几个小辈给打发了。
武宁侯心里咯噔一下,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赶忙就把那些个小辈和下人都遣退了,武宁侯夫人又令亲信嬷嬷守在了厅堂门口,不许任何人靠近。
“大哥,二哥,”许氏坐下后,就开门见山地说道,“你们可知道,这些年来暗中与我们联系的‘天枢’原来是肃王!”
这个消息仿佛一个晴天霹雳般在厅堂里炸响,劈得许家人动弹不得。
“你……你说什么?!”武宁侯难以置信地脱口而出,脸色瞬间就变了,脑海中思绪纷乱。
四年前,彼时还是武宁伯的武宁侯收到了一封神秘的来信,来信者自称“天枢”,此人表示知道先武宁侯通敌叛国之事,要武宁伯投效于他,而他也不会亏待许家,很快就会让武宁伯看到他的诚意。
武宁伯在惶恐之余,也将信将疑,没过多久,他就接到了皇帝的圣旨,说是感念先武宁侯战死沙场,许家满门精忠报国,把他从武宁伯擢升为武宁侯,连二弟也荫恩进了军中。
圣旨前脚刚到,后脚武宁侯就又一次收到了天枢的来信,这一次,天枢让他联系许氏对付李家。
武宁侯本就对当年李家不顾姻亲的情分杀死父亲的事心怀不满,立刻就同意了。由他牵线搭桥,许氏与天枢搭上了线。
作为回报,许二老爷一下子连升两级,升为三品的参将……甚至武宁侯去年能从西北调回京城也是天枢在背后使的力。
这些年来,武宁侯暗自揣测过天枢的意图,隐约觉得对方似乎想要以盗卖军粮之事来拿捏李家……这天枢恐怕别有所图。
武宁侯也曾猜测过天枢到底是谁,把朝野中那些有权有势的宗室勋贵众臣都猜测了一遍,却没有头绪。
天枢太过谨慎,除了他独有的印记外,没有在信中留下太多的线索。
没想到天枢竟然是肃王!武宁侯早已冷汗淋淋,湿透了后背。
“侯爷,这可怎么办啊?!”武宁侯夫人花容失色,脸色惨白地看着武宁侯。
肃王犯下的是那可是要诛九族的谋逆大罪,京中与他稍微有牵扯的府邸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这些日子以来,东厂在京城里查抄的府邸没三十也有二十了,闹得是风声鹤唳,比如那隔壁巷子的荣安伯府,如今已被夺爵抄家,男子发配充军,女子沦落教坊……
想着,武宁侯夫人浑身颤抖不已。
下首的许二老爷急忙道:“大哥,既然东厂到现在还没查到我们头上,想必肃王没有把我们招出来,也未必……”不能瞒过去。
他话还未说完,许氏已经打断了他:“李家已经知道了……知道了所有的事。”
四周顿时又是一静,似乎连空气都被禁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