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炎只简单地答了这么一句,安平却忍不住把事情的经过补充了一遍,眉眼之间笑语盈盈,那浓浓的欢喜就快从她眼中溢出来了。
温无宸再看棋局时,难免露出惊讶之色。
这个棋局竟然是由一个十岁的幼女所设计的,虽然围棋之道讲究的并非是棋龄,更多的是天赋,是以多的是未及弱冠的少年一举击败花甲之年的老者,但是只凭天赋也远远不够的,还要费心费时费神去钻研才行。
难得看到平日里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温无宸露出这般讶色,安平眸底的笑意更浓了,颇为骄傲地又补充了一句:“绯儿很聪明的,又一向勤勉。”
温无宸眸中的惊讶很快就化成了兴味,定了定神后,修长如玉竹般的手指又从棋盒里捻起了一粒黑子,微微抬起。
他深邃的眼眸盯着那指尖的黑子,眸光一闪,忽然道:“原本想把杨家作为一枚棋子慢慢使,但现在,阿炎你既然改变了主意,就要加快步伐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黑子也落在了棋盘上,以“啪”的一声收尾。
封炎又抓起一粒白子,随意地在指尖把玩着,从尾指滚到拇指,又从拇指滚到尾指,漫不经心地淡淡道:“皇上老是挖空心思惦记着祖宗父辈留下的那些东西,也难怪这些年来‘不进反退’。”
照他看,杨家这种人家有什么好施恩的,无论杨家在先帝那里领了什么差事,他们既然不得用,就该如同腐肉般果断从伤口割下才是。
封炎眼中闪过一抹嘲讽,然后毅然落子。
落子声此起彼伏地回响在屋子里,熏香袅袅,茶香四溢。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约莫半个时辰后,封炎主动投子认负。
这也就是代表着
温无宸破局了!
“无宸,这局残局可是把一个猎宫的棋道高手给难住了,倒是被你轻易破解了。”安平笑着抚掌赞道。
“不算。”温无宸摇了摇头,“这位端木四姑娘好一颗七窍玲珑心,这局棋若是由她执白子,胜负还不好说。”
温无宸这么一说,封炎不由想起端木绯在林浦庄赢了游君集后说的那番话:“……这局棋如果执白子的人是远空大师,臣女十有八九会输。”
封炎勾了勾唇,安平似乎也想到一个地方去了,笑得更欢,道:“你和绯儿这些个棋道高手,一个个都是怪胎!”
该谦虚的时候,傲得很;该傲的时候,又谦虚起来。
“安平,若是有机会,我倒是想会会这位端木四姑娘了。”温无宸微微一笑。
“这还不简单吗?”安平笑吟吟地瞥了瞥正在整理棋子的封炎,“过几天,本宫把人请来,你不就能见上了吗?”
闻言,封炎眸子一亮,他本来就想怂恿娘把端木绯请来公主府做客,没想到还没等他开口,娘就主动提起了。
安平故意停顿了一下,方才继续道:“不过得挑个阿炎休沐的日子才行。”否则,阿炎肯定不乐意。
温无宸看了看母子俩,清透的瞳仁里闪过一抹若有所思,淡淡地又道:“也快过年了……阿炎,你既然已经拿下了五城兵马司,就好好干吧。”
“那是自然。”封炎灿然一笑,他绕了这么大的圈子才得了这个差事,可不能浪费了。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步履声,跟着就有丫鬟进来禀道:“殿下,公子,千颐来了,说有事要禀。”
安平眯了眯眼,道:“让她进来吧。”
跟着,帘子被人从另一边挑起,一个穿着青色劲装、身形修长的女子箭步如飞地进来了,三十余岁,相貌平凡,形容干练,一双眼眸湛然有神。
“殿下,公子,刚刚闽州总兵李徽的自辩折子到了,皇上已经火速召了几位阁臣进宫……”千颐对着安平和封炎抱拳禀道。
安平挥了挥手,表示知道了,让千颐退下了。
安平转头看向温无宸道:“李家被弹劾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温无宸捧起青花瓷茶盅,眼帘半垂,浅啜了一口后,方才道:“这件事想来应该是李家自己所为,李家也算狠,当机立断,借着开海禁,闽州离不开李家之际,要彻底去了病灶,好断了这个把柄。”
温无宸盯着琥珀色的茶汤里沉沉浮浮的茶叶,心里其实有些意外:这些年来,李家看似繁花似锦,却也同时如同烈火烹油般,岌岌可危。
他也没想到李家会出此奇招!
以前倒是他把这李家看浅了……
“无宸。”封炎干脆地盖上了棋盒,又道,“我想用李家。”
他用的不是疑问的口吻,而是陈述的语气。
温无宸怔了怔,笑了,带着长辈看子侄的和蔼。
阿炎真的长大了,不仅是个子,还有心性。
“既如此,那咱们就推一把吧。”他微微颔首道,温和的声音中透着一种名剑即将出鞘的锐利。
安平在一旁含笑看着这亦师亦友的二人,明艳的脸庞上,闪着珍珠般莹润的光芒。幸好,在阿炎成长的路上,还有无宸陪着他!
小小的暖阁内,温馨柔静,谈笑风生,这偌大的公主府似乎因为这远方来客,变得生机盎然。
相比于公主府闲云野般的气氛,外面的朝堂上却是一片风起云涌之势。
闽州总兵李徽的自辩折子是以八百里加急马不停蹄地从闽州送来京城的,仿如一阵疾风骤雨猛然袭来。
在折子里,李徽慷慨激昂地表示,李家对大盛、对皇帝一片忠心,赤诚可鉴,决不会行盗卖军粮这等卑劣之事,请皇帝派钦差去闽州查个究竟,李家定当力配合,皇帝圣明,定可还李家一个公道云云,最后还好生把皇帝是如何英明神武等等夸了个遍。
这道折子由御书房里的一个小侍拖着长音缓缓念来,那些个溢美之词把在场的几个阁臣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道:那些个武将常自吹他们自己耿直,说文臣谄媚,心里多弯弯绕绕。瞧瞧,他们武将玩起什么歌功颂德来,简直比他们文臣还要溜。
小侍念完后,就把折子又呈给了皇帝,身穿明黄色龙袍的皇帝看着摊开在御案上的奏折,神情间颇为唏嘘感动。
“李徽对朝廷一片忠心啊。”皇帝长叹道,“这些年来,李家为了抗击海匪倭寇,可说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李家三郎、四郎战死海上,李徽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不仅是李徽丧子,也是我大盛少了两个英才,朕心亦痛啊!”
在场的几个阁臣都是天子近臣,最了解皇帝的心意,连声应诺,这个夸李家忠义,那个夸李徽刚正无私,君臣之间一派其乐融融。
端木宪反倒没有多言,毕竟李家是他端木家的姻亲,为了避嫌,他还是少说为妙。
端木宪静静地垂首立在一旁,眼角撇着皇帝那“真情流露”、眸闪泪光的样子,心里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悬了大半个月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说到底,无论是盗卖军粮,还是吃空饷,都是大盛朝百余年里军中屡见不鲜、屡禁不止的事,尤其近年来更有变本加厉之势。比如以吃空饷为例,该论的不是有多少将领吃空饷,而是有几个地方将领不吃空饷。
李家盗卖军粮的罪名本就可大可小,端看皇帝是否要追究。
现如今,闽州肯定少不了李家,有了李家,开海禁才能顺利推行,所以无论李家是不是真的私卖军粮,只要皇帝说没有那就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