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龙榻上的皇帝猛地睁开了眼,一双布满血色的眼睛更浑浊了,眼眶深深地凹了进去,瘦得皮包骨头。
自从“那天”以后,皇帝明显地感觉到他的日子变得更加难熬了。
三皇子救驾失败了,这也意味着他脱困的最后一丝希望彻底破灭了。
皇帝只觉得他仿佛置身于一片阴冷的泥潭中,他越挣扎,就陷得越深……
如今,养心殿的侍与太医们都明目张胆地开始无视他,他身边只剩下了文永聚一人服侍。
“哗啦啦……”
一旁的文永聚正俯身在铜盆中清洗着巾帕,然后将其绞干,水声让外面的声音不甚清晰。
皇帝皱了皱眉,侧耳倾听着外面那断断续续的声音,隐约能听到“太庙”、“祭祀”、“端木”之类的词。
文永聚绞干了巾帕,仔细地给皇帝擦着脸。
皇帝抬手想示意文永聚先停下,可是他的肢体不听使唤,右手只抬起了不到一尺。
皇帝艰难地说道:“永聚,怎……怎么了?”
他一说话,嘴巴就歪斜了,口水自嘴角淌下,形容狼狈。
文永聚眸光一闪,又替皇帝擦掉了唇角的口水,也侧耳听了一番。
曹大人还在养心殿外嘶吼着,几堵墙壁隔着,文永聚听得也不甚清晰,但是他约莫知道是怎么回事,只听几个关键词就明白曹大人到底在说什么了。
文永聚立刻就恭敬地答了:“皇上,外面这位大人应该是在说九月初九太庙祭祀的事。”
太庙祭祀!皇帝瞪大了那双浑浊的眼睛。他怎么不知道?!太庙祭祀那可是要由皇帝亲祭的,唯有皇帝重病时,才可以由太子代为主持。
也就说……
皇帝额角的青筋乱跳,怒气似乎要冲破他的皮肤。
文永聚还在说着:“当日,摄……慕炎想让端木四姑娘也参加,朝廷上下都觉得他们两人还未大婚,于礼不合。”
文永聚和皇帝一样被困在养心殿中,一步也不得离开,但是他比皇帝好,好歹还能四处行走。他不时找养心殿的一些小侍打探朝野的动向,即便那些小侍不耐烦理会他,可是他们私下闲聊时,还是难免会让文永聚偷听到一些。
皇帝听到这里,转怒为笑,可是他脸上的五官不受控制,眼斜嘴歪,面庞看着狰狞扭曲。
这慕炎真真是个毛都还没长齐的黄毛小子!
他为了讨好岑隐,竟然如此奴颜媚骨地去讨一个小丫头的欢心,把祖宗规矩视为无物,不要脸面,简直丢尽了慕氏的脸面!
可笑!真真可笑!
皇帝幸灾乐祸地笑着,等着看好戏。
慕炎做事肆意妄为,胡作胡为,这下可好了,引得朝臣都不满了,这下可有的闹了!
皇帝最了解朝中这些个文臣,全都自诩清高,对于所谓的规矩礼数以及气节什么的,尤为看重。
慕炎这回犯了这些文臣的逆鳞,这下场面恐怕不好收拾,到养心殿外哭诉的此刻不过外头这一人,可是这朝中其大的大臣怕也都是蠢蠢欲动……
“永聚,你还……知道什么?”皇帝艰难地又问。
皇帝这一问,文永聚便又想起了另一件事来,道:“皇上,最近还有不少朝臣都告病在家,没有去上衙。”
果然!皇帝闻言,心中更喜,觉得痛快了不少。
皇帝哈哈大笑,他的笑声自喉底深处发出,胸膛随之起伏不已。
“就慕炎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德性,还想执掌朝政,简直笑话!”
“岑隐也是个……眼瞎的,挑来挑去,挑了这么……个刺头!”
“闹吧!都闹吧!朕就等着……看他们狗咬狗!”
皇帝痛快地发泄着心头的沉郁,整个人一下子精神了几分。
文永聚没有接口,默默地用巾帕继续给皇帝擦拭起来,擦完脸,再擦拭下巴和脖颈……
皇帝还在口齿不清地继续骂着:“岑隐一定……会后悔的!慕炎这臭小子……迟早要犯众怒,这朝堂可不是……”
皇帝骂着骂着,突然噤声,眉峰之间变得凌厉起来,似是若有所思,又似是在冷笑,晦暗的眸底又略略有了一丝光彩。
文永聚以为皇帝身子不适,放下巾帕,躬身紧张地朝榻上的皇帝看去。
他现在和皇帝是绑在一起的,要是皇帝有个万一,那么他也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岑隐会如何处置他?!他的死活对于岑隐而言,无足轻重,也就是对方一句话的事。
文永聚的眼睛一对上皇帝的,就听皇帝冷冷地吩咐道:“来人!”
皇帝这两个字的吐字倒还算清晰。
“皇上……”文永聚又朝皇帝凑过去了一些。
皇帝不耐地又叫了一遍:“来人!”
文永聚终于意识到皇帝不是找他,试探地说道:“皇上,奴才这就去叫袁公公?”
皇帝没否认,文永聚就知道自己的理解没错,赶忙从寝宫出去了。问了外面的小侍后,他去了西偏殿求见袁直。
“袁公公,皇上叫公公过去。”文永聚客客气气地说道,脸上赔着笑。形势比人强,他如今落到这个地步,人人都能踩一脚,对上袁直也只能恭恭敬敬。
袁直悠然地喝了好几口茶水,这才慢悠悠地起了身,跟着文永聚去了皇帝所在的寝宫。
皇帝目光灼灼地看着袁直朝自己走近。
“参见皇上。”袁直随意地对着龙榻上的皇帝拱了拱手,态度轻慢。
皇帝也懒得跟这逢高踩低的阉人计较,直接问道:“九月初九是不是……要祭奠伪……崇明帝?”
最后三个字,皇帝说得是咬牙切齿。
“回皇上,正是如此。”袁直应声的同时,淡淡地斜了旁边的文永聚一眼。皇帝是从何人口中听说了这件事,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