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显本来也没打算瞒着端木宪,深深地凝视着他的眼睛,坦然地点头应道:“是,外祖父。我在南境时就想好了,我不适合当君王。”
说话间,慕显也给自己斟了一杯茶,一口气饮了半杯,眸光微闪。
他这次从南境回京后,很快就听闻了这几年发生的事,才发现他下面几个弟弟比他更不适合天子之位,而且,大盛的处境比自己在南境看到的还要糟糕!
这才几年,那个曾经在他心目中繁花似锦的大盛竟然腐朽到了这个地步,而他的父皇却似睁眼瞎似的还沉浸在他所谓的盛世中……
这时,一道凛冽的寒风猛地自窗外刮了进来,朵朵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在了方几上。
慕显怔怔地低头看着这些飘零的雪花。
如今的大盛就如同此刻的天气般,寒风凛冽,风雨飘摇,一个不合适的君主只会让大盛雪上加霜。
想要拯救大盛就必须有刮骨疗毒的决心!
慕显的眼睛一点点地变得更深邃,他的心底并不像他表现得那么平静,要做出这样一个决定,对他而言,也并不容易。
他定了定神,低喃道:“母妃困在宫里大半辈子了,满眼都是四方天,等我以后出宫开府,还能把母妃接出来一起住。”
听慕显提起女儿端木贵妃,端木宪抬手揉了揉眉心,平日精明的脑袋还有些混乱,心绪起起伏伏。
慕显还在接着说:“我想当一位贤王,在力所能及的地方,为大盛……做一些实事。”
慕显的嘴唇嗫嚅了一下,还有一半没有说出口的话,他想为他的父皇赎罪。
就算端木宪原本还想劝,现在也说不出口了,慕显的话都说到了这份上,根本就是打定了主意。
旁边敞开的窗扇被寒风吹得“吱呀”作响,尖锐刺耳。
外面的风越吹越猛,雪越下越大,明明此刻还不到正午,天色却越来越暗,晦暗得彷如提早进入了夜晚般。
端木宪紧紧地咬着牙,目光怔怔地看着窗外,好半天他才长舒一口气,绷紧的身子一下子垮了下来,就像是浑身的精力被抽干似的。
他神情复杂地叹道:“殿下,我明白了。”
如果说,端木宪没做过外戚的美梦,那是假的。
毕竟,他的女儿是堂堂贵妃,他的外孙是皇长子,又有自己这个首辅为助力,二皇子、三皇子几个也都不成器,原本端木宪心里觉得大皇子继位的希望远高于其他几位皇子,就算不是十拿九稳,那也是有七八成机会的。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他怎么也没想到一趟南境之行会让大皇子的想法发生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
事已至此,既然大皇子自己都这么说了,端木宪总不可能硬逼着他上位,他也只能放弃了。
端木宪压抑着又想叹气的冲动。
在认清这个现实后,他的心情又发生了一种微妙的变化,无奈,凝重,又带着一丝骄傲:其实大皇子比他看得透,现在的大盛真的再经不起任何折腾了。
大皇子才十八岁,以他这个年纪,能看得如此透彻,也是很不容易了。
不是他自夸外孙,皇帝的其他几个儿子全都不如大皇子,连大皇子都担不起,那么他们自然也担不起。
难道真要由慕炎来继位?!
想到这个可能性,端木宪心头更复杂了,深邃的眼眸中多了几分沉吟之色。
由慕炎继位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别的且不论,前提必须是
慕炎他真的是崇明帝的儿子。
慕炎他是吗?!端木宪下意识地捋着胡须,一下又一下,眸色渐深。
这个可能性很大!
仔细想想,之前安平和封预之和离的时候,京中就开始传出慕炎可能是崇明帝之子,可是安平却丝毫没有避讳这一点,更没有试图澄清什么……
莫非慕炎这个臭小子真的是崇明帝之子?!
端木宪实在无法形容心头的滋味,说不清是喜,还是惊,亦或是忐忑……
哎!
万般滋味又化成了心底的一声叹息。
别的不说,慕炎如果真的要继位,有一个人是肯定绕不过去的
岑隐!
岑隐会答应吗?!
岑隐会趋向于立一个小皇子好独揽朝政,还是会支持封炎呢?
端木宪越想越纠结,越想越头疼,揉了揉太阳穴。
照理说,岑隐为了稳固自己的权力,应该会选择立小皇子为新帝,但是端木宪这几年和岑隐共事以后,对岑隐的了解也比旁人多几分,他觉得岑隐是一个极为复杂的人,岑隐是专权独断,但同时他又素来以大局为重,他与皇帝不同,他……心怀大盛!
这话要是说出去,怕是朝堂上的那些文武百官要因为自己疯了吧?
端木宪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决定先不想了。无论如何,总要等慕炎从南境回来再说。
还有岑隐……
现在每每想到岑隐,端木宪就难免又要想到自家大孙女,愁也愁死了。
哎,岑隐和大孙女的事他都愁不过来呢,什么新帝继位的事,他也懒得管了……反正这也不是他说了算的事。
端木宪慢慢地又喝了两口茶,整个人都平静了下来,做了个手势示意慕显坐下说话。
端木宪理了理思绪,正色叮咛道:“殿下,就算你不想继承皇位,但是,说话、做事也要谨慎,这回你在国子监说的那些话,很容易被人抓到把柄。”
顿了一下后,端木宪又问道:“你可看出来了,承恩公和江家搅和到一起去了?”
慕显点了点头,表情沉稳。
何止是他看出来了,前几天江德深他们与端木宪的那一番唇枪舌剑后,朝堂上的文武百官怕也都看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