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皇帝抬眼朝不远处的岑隐看了过去,咬牙道:“传朕旨意……”
他可以为镇北王府平反,这不代表是他通敌!
皇帝这纸为镇北王府平反的诏书当天就传遍了京城上下。
即便皇帝在诏书里半个字没提他自己,只说镇北王府没有通敌,是耿海为了一己私利,故意污蔑!
这诏书在天下人眼中不过是皇帝自欺欺人而已。
此时此刻,所有人包括之前还心有怀疑的人,现在都知道了,宣国公拿出的那两道密旨是真的。
镇北王府从覆没到现在也就十四年,不少年纪大的人都还是记得的。
镇北王在时,北境百年太平。
镇北王在时,北燕不敢扰境。
镇北王在时,北境是中原最坚实的一道屏障,何至于现在让北燕铁蹄再次攻占了灵武城!
但是,皇帝这堂堂大盛天子却因为一己私利而毁了镇北王府,毁了镇北王。
这实在是让天下人心寒!
皇帝的这旨诏书非但没有平息众怒,反而如火上浇油般让这京城变得更为喧嚣……
八月十日,一骑矫健的白马从西城门驰出,一路来到了千枫山山脚。
着一袭月白直裰的岑隐不紧不慢地上了山,去了山顶的千枫寺。
主持惠能大师似乎早知道他今天会来,亲自在寺门口等他,把他引去了观音殿。
惠能大师只送到了殿外,就让岑隐自己进去了。
岑隐径直地走到了观音像后的佛龛前,自打上次静心殿走水后,佛龛连带里面的牌位都被移到了这间观音殿中。
而他在那之后,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他在佛龛前静立了半刻,上方的帷幔在他绝美的脸庞上投下了诡异的阴影,右侧的一排烛光中,他的脸颊半明半暗,晦暗不明。
须臾,他才默默地后退,屈膝在一个蒲团上跪了下去,虔诚地给那几个牌位磕了头,然后维持着下跪的姿态,抬眼地看着佛龛中的那几道牌位,神情怔怔,狭长幽深的眸子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过去这十几年的回忆飞快地在他眼前如走马灯般闪过。
家破人亡后,他孑然一身地来到了京城,为了有机会报仇,他只能选择了一条不归路,他进了宫,他步步筹谋,他让自己心如铁石,他给自己戴上了一张假面具……
这些年来,他很少来见他们,表面上是因为不便,其实他自己心里最清楚,是他不敢,是他无颜面对双亲和姐姐。
一直到现在,他终于可以无愧地来到这里……
他们只差最后一步了。
岑隐双手合十,眼帘半垂,烛光给他如玉的肌肤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他神情是那么虔诚,柔和,而又透着一丝悲伤,就像那尊端庄慈悲的观音像一般。
“姐姐。”
他的声音轻得好似呢喃,几乎只有他自己可以听到。
“我答应过你,我一定会活下来的。”
“我做到了……我快要为我们薛家报仇了!”
岑隐低低地说道,眼眶微微发红。
他的耳边隐约响起了一个似近还远的女音
“姐姐知道,阿昭是最守承诺的人!只要你答应做到的事,就没有办不到的!”
“所以,你要答应姐姐,你一定要活下去。”
“你一定要活下去……”
观音殿内,寂静无声,直到殿外传来惠能大师苍老恭敬的声音:“公子。”
“吱呀”一声,观音殿的大门被人推开,又闭上。
岑隐没有回头,后方的脚步声清晰地传来,离他越来越近,跟着他身旁的蒲团上就多跪了一个人。
封炎恭敬地给佛龛里的那几座牌位都磕了头。
然后,封炎才转头看向了岑隐,唤道:“大哥。”
岑隐率先从蒲团上站起身来,顺手把封炎也拉了起来,封炎上前合拢了佛龛,又撤下帷幔遮挡。
跟着,两人就转身往殿外的方向走去。
岑隐一边走,一边说道:“阿炎,我一早刚收到北境那边的消息,正好和你说说。”
“慕建铭派出去议和的队伍最晚还有三天应该就能到北境了。”
“北燕看似在灵武城一带休整,但是他们正在集结粮草、军马和器械,从北燕那边又有一批士兵进入了北境。”
岑隐的声音还是不疾不徐,隐约透着一抹凝重。
殿宇两侧的两排白烛燃烧着,烛火间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岑隐转头对上封炎那双在烛光中分外明亮的凤眸,语速更慢了:“时间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岑隐说得点到为止,但是封炎却明白他在说什么。
本来他们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就只等封炎以崇明帝之子的身份归位,恢复慕家正统,可是新帝登基,这朝堂、这大盛势必会乱一阵子,他们会需要一点时间来稳定国内。
假如在这个时候,北燕大军继续南下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在外敌当前的情况下,大盛不能内乱,否则,大盛恐怕一不小心就会国破家亡……
越是这个时候,他们越是必须步步谨慎,决不能让局势发展到那个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