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军报传到京城时,皇帝震怒,当下就撤了董庆达的总兵之职,令人将其押往京城……
这便是“将”,即便曾经有一百次的战胜,也抵不过一次的战败。
董庆达的目光下移,落在了面前的那幅舆图上。
黑子为羌军,白子为我军。
他抿了抿薄唇,那宽厚的面庞上就透出一抹莫名的苦涩。
这些年来,他在脑海中,在舆图上,把那一战演练过无数遍,对于当时发羌大军所走的每一步都了然于心,他试想过许多种可能性,但是最后战局还是殊途同归地走到了同一个结局。
这川梓堰的闸是开,还是不开?
董庆达抬起右手,熟练地移动着舆图上的黑子,黑子分三路朝川梓城逼近……
亭子里寂静无声,唯有棋子在舆图上移动的声音。
空气静谧得让人有些难受。
亭子外,两只雀鸟追逐着飞过,碧蓝的天空万里无云。
华景平抬眼,目光直直地望向了那两只振翅而飞的雀鸟。
天空中,那两只雀鸟彼此追逐,你进我退,你驻我扰,你逃我追……
庭院里春风习习,花香四溢,亭子里杀机四伏。
连带那吹进亭子里的春风中似乎隐约透着一股凉意。
要下雨了吗?华景平怔怔地想道,看着那两只雀鸟收起翅膀,稳稳地落在了丁香花的枝头,耳边忽然就响起了一个有些沙哑的男音:“我输了。”
短短的三个字仿佛穿越千年的时光走来,透着一种无尽的沧桑与慨叹。
华景平收回了目光,朝身旁的董庆达看去。
这才一晃眼的功夫,董庆达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他的额头脖颈大汗淋漓,但是他的眸子却炯炯有神,背脊挺得笔直,整个人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
舆图上,大局已定。
白子大获全胜。
董庆达输了,这是他身为一个将领输的第二战,而且还是在同一个地方输了。
然而,他的心情却迥然不同。
这一次,他败得很高兴。
原来天无绝人之路,原来大盛军和川梓城的百姓还有这条生路,原来还可以像封炎这般另辟蹊径!
董庆达凝视了舆图许久,才将目光缓缓上移,看向了封炎,他脸上还是那般平静,可是心中却彷如电闪雷鸣般震慑不已。
其实,他用这一局向封炎挑战,并不仅仅只是想看看封炎有没有领兵之能,更重要的是,他想看看封炎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他会不会为了他的目标而不择手段,他会不会为了达成目的而毫无底线。
董庆达的眼眸越来越明亮。
士,自当建功立业。
他当然也不甘于现状,但是鸟择良木而栖,贤臣择名主而仕。
如若封炎并非良主,他宁可后半辈子庸庸碌碌……
董庆达勾唇笑了,曾经压抑心头几年的阴霾一扫而空。
这个大盛已经腐朽不堪,也早就该注入一股新鲜的血液,一个更为朝气蓬勃的种子。
“公子,”董庆达对着封炎拱了拱手,正色问道,“您有什么打算?”
华景平也笑了,对于这个结果,他自然并不意外。
过去的这几年已经足够他对封炎的能力彻底信服,至于董庆达,早在他答应自己悄悄从皖州来了青州的那一刻起,他的一只脚就已经踏了进来。
封炎随意地把玩着一枚黑子,黑子灵活地在指间翻转着,漫不经心地说道:“今年的九月初九……”
“簌簌簌……”
又是一阵风自北而来,吹散了封炎的尾音,也拂得花木摇曳,惊得两只栖息在枝头的雀鸟又拍着翅膀飞了起来,一路迎风高飞……
雀鸟啼飞,百花绽放,随着四月进入尾声,春意更浓了。
当圣驾抵达京城时,已经是四月二十七日了,内阁首辅端木宪率领群臣到京城的南城门外欢迎皇帝圣驾回归。
这一日,京城中人声鼎沸,圣驾所经的街道无一不是张灯结彩,一片热闹喧哗,引得皇帝龙心大悦,一路的疲累一扫而空。
自去年九月下旬离开京城算算也有大半年了,端木绯与涵星道别后,就迫不及待地坐着马车回了权舆街。
端木纭昨晚已经从端木宪那里知道妹妹今日回京的事,昨晚是一夜辗转难眠,这一大早就派人去城门口守着,因此圣驾一到,她这边就第一时间得了消息,候在了仪门处。
这一日,端木府的正门罕见地大敞开来,一众丫鬟婆子恭迎四姑娘回府。
“呱呱!”
端木绯的马车还没停稳,一只小八哥就已经迫不及待地从窗口飞了出来,在这熟悉的环境中,它显得分外活泼,拍拍翅膀一会儿停在端木纭的肩头,一会儿又蹦到紫藤的胳膊上,一会儿又绕在端木纭打转,似乎是在打招呼,似乎是在抱怨,又似乎在撒娇。
想着小八哥胆大包天地偷偷跟着岑隐跑了的事,端木纭是又好气,又好笑,但是想着妹妹在信中说过它中毒的事,又觉得心疼,不忍苛责。
“你这坏鸟。”端木纭语含宠溺地轻声嘀咕了一句。
话音落下的同时,正好马车的窗帘被人从里边挑开,端木绯探头躬身地从马车里下来了,深以为然。
“坏!坏!”小八哥委屈了,在半空中激烈地拍了两下翅膀,尖锐粗嘎地叫了两声,就拍着翅膀往湛清院的方向飞走了,只留下一片小小的黑羽飘飘荡荡地落了下来。
端木纭随手就把半空中的那片羽毛捏在了手里,与端木绯面面相看。
本来姐妹俩久别重逢,心中自有一种激动、兴奋,还略带着一丝感伤的意味,被小八哥方才这一闹,顿时把气氛破坏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