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安千户了。”端木纭对着安千户微微一笑,那双乌黑的柳叶眼在四周的雪光映衬下幽黑无底。
她当然知道安千户会这么上心染芳斋的事那必定是岑隐的意思,也唯有他,会这么为她们姐妹俩考虑……
这时,后方的舞阳在下了朱轮车后,也走了过来,目光怔怔地看着端木纭那含笑的脸庞。
她总觉得此刻的端木纭与平日里有些不一样,肤光胜雪的肌肤上似乎覆盖着一层朦胧的柔光,神情柔和,其中带着一丝属于少女的妩媚以及甜意。
端木纭是长姐,平日里总是护着妹妹端木绯,事事为妹妹考虑,事事以妹妹为优先,一直以来,她的性子都是那么爽利,坚强,刚毅。
这还是舞阳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端木纭。
“住手!”前方传来柳映霜尖锐而刺耳的嘶吼声,把舞阳从思绪中唤醒,蹙眉循声望去。
柳映霜再也忍不下去,形容癫狂地对着铺子里的东厂番子冲去,嘴里嚷嚷着:“住手!我姑父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等我姑父从江南回来,我一定让他把你们都治罪!”
她身旁的嬷嬷与丫鬟连忙去拉,街上好一阵鸡飞狗跳,忽然,一把交椅从铺子里飞了出来,正好砸在她们的跟前,那把交椅的下场与牌匾一样,四分五裂……
紧接着,又是一个托盘从里面飞出,再是一个木匣子,一把小杌子……
安千户皱了皱眉,生怕端木纭被冲撞了,恭敬地对着二人道:“端木大姑娘,大公主殿下,两位还是到里头歇歇吧,今天天气寒冷,千万别着凉了。”
端木纭和舞阳相视一笑,就携手进了屋子。
铺子里的杨师傅一看到端木纭来了,连忙上前相迎:“大姑娘,慕大姑娘。”
杨师傅还有几分心有余悸,此刻看着端木纭才算松了口气,感觉自己半悬的心终于落下了。
本来杨师傅对于海澜坊先是偷自家方子后又公然抢生意的行为也很是不满,年后看到对面天天有人闹事,心里其实觉得海澜坊这是活该!
两盏茶前,柳映霜带人往铺子里冲时,杨师傅也吓了一跳,铺子里包括做洒扫的婆子一共也只有三个女流之辈,根本不可能对付得了柳映霜带来的七八人。杨师傅正打算报官时,东厂竟然如神兵天降似的来了,把柳映霜挡下了,甚至还帮着自家去砸对面的铺子,实在是
太痛快了!
“两位姑娘里边坐。”杨师傅有些手忙脚乱地招呼着端木纭和舞阳,忍不住又朝铺子外看了一眼,还有几分犹如置身梦境的不真实感。
原来给自家撑腰的不是首辅大人,是东厂啊,大姑娘和四姑娘可真厉害!
有了东厂撑腰,以后看还有哪家不长眼的敢再来寻衅滋事!
端木纭带着舞阳到屏风后坐下了,杨师傅亲自给她们俩上了热茶和点心。
端木纭优雅地喝了口热茶,抬眼时就迎上了舞阳好奇的眼神,仿佛在催促着,阿纭,你现在总可以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吧。
端木纭失笑,放下茶盅,慢条斯理地解释道:“柳映霜从我家的染坊里窃了云澜缎的染方,这配方没有错,所以她才能‘成功’地染出了乍看着一般无二的云澜缎。”
听端木纭说起各中内情,本来打算退下的杨师傅也驻足,好奇地倾听着。
端木纭还在接着说道:“云澜坊太过招眼,因此从一开始我就留了一手,云澜坊是在城郊的一家染坊染的色,之后再送去另一家作坊进行固色。每一种颜色的固色方子也是不同的,除非柳映霜能把所有的人都收买了,否则也不过是得了其中一二。”
“其实染制云澜缎之所以耗时久,也是因为固色,这固色的方子中有一味要从西北购买,产量稀少。”
柳映霜急功近利,只当有了染布的方子就万事大吉,却不知道这样染出来的料子容易褪色,落水、日晒以及料子放久了,都会使得料子褪色。
“阿纭,你这招还真是绝了!”舞阳听得瞠目结舌,看了看佩戴在自己腰侧的云澜缎荷包,惊叹不已。原来这小小的料子中也藏着这么多的门道。
端木纭笑了,“我也就是想到了小时候我爹教我的,‘以正合,以奇胜’。”
这句话中的“奇”字指的不是奇招,而是奇兵,就是手里要捏一张牌,留到关键时刻再打出去,方能以奇制胜。
当海澜坊开业后,端木纭干脆就以逸待劳。
反正她什么也不用做,柳映霜也会自作自受,血本无归!
她想踩着自己当垫脚石,可没那么容易。
既然染芳斋没事了,舞阳也放下心来,享受地喝起茶来。
端木纭说着也去捧茶,茶送到唇畔时,又放下,对着杨师傅吩咐道:“杨师傅,你去给安千户他们也备些茶水。”今天为了妹妹的嫁妆,真是辛苦他们了。
杨师傅这才反应了过来,连连应是,与铺子里的伙计连忙给门外的安千户又是搬椅子又是递茶水。
安千户也不敢推辞,受宠若惊地坐下了,接过茶时,神情十分慎重,近乎是带着几分战战兢兢的感觉,引得给他端茶的伙计多看了他一眼,心道:她觉得该发抖的人是她才对!
安千户浅啜了一口茶后,精气神一下子上来了。
督主虽然不在京城里,也容不得旁人对四姑娘的产业这么放肆!督主不在,还有他们这些属下在呢!
安千户再次抬眼朝斜对面的海澜坊,门口早就是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被东厂番子丢出来的那些家具,摔得四分五裂。
铺子外,柳映霜早就站得远远地,不敢再靠近;
铺子里,那些来理论的客人们也吓到了,他们只是想来找掌柜的赔钱,没想到会遇上这种事,他们只是普通商户百姓,可不想惹上东厂。
那些客人们一个个都缩在铺子里的角落里,东厂没说可以走,他们也不敢走。
柳映霜已经快气疯了,不敢直接对上东厂那些疯子,就只好把怒意发泄到京卫大营的几人身上。
“你们真是没用!”
“我姑父养着你们这群吃闲饭的,简直就是浪费口粮。”
“哼,我是不敢指望你们了,你,给我去把牛副统领找来!”
柳映霜指着某人的鼻子颐指气使地下令道。
附近围观的那些路人也都暗暗地往后退了两步,觉得这位潘家五少夫人委实是蛮横霸道。
那几个京卫大营的士兵面面相觑,却是没人应声。
那可是东厂啊,就算是他们去找牛副统领,恐怕牛副统领也不敢正面对上东厂!那么,就算是把人请来,那不是自讨没趣吗?
柳映霜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这几人无视,只觉得心中更怒。
她狠狠地跺了跺脚,情绪更加激动,“胆小鬼,都是胆小鬼!不就是东厂吗?有什么了不起……”
柳映霜气得理智全无,大言不惭地又喊又骂,完全没注意到潘家的马车从另一个方向驶来,她的这番叫嚣也传入了潘家人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