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子里乃至沧海林陷入了一片混乱中,与此同时,整个姑苏城也因为这份突如其来的遗诏拓本而震了一震。
当天,是一个松风书院的学子得知遗诏的事后,匆匆跑来了沧海林这边,告诉了那二十几个前来找皇帝请命的学子。
对于皇帝的罪己诏以及得位是否名正言顺,本来就是姑苏城众多文人学士热议的话题,在听说了遗诏拓本的事后,登时一片哗然。
宋彦维等学子就是因为替崇明帝说了几句公道话才被衙差从延光茶楼中抓走的,这岂不是表明他们都是无罪吗?!
那些学子也顾不上和三皇子继续对峙,匆匆地离开,决定从长计议。
第480章 胆大(两更合一)
即便那份“遗诏”的拓本很快就被官兵从文星阁撕掉了,但是遗诏的内容也不过数百来字,早就让人记在了心里,短短几日,就早姑苏城传开了。
姑苏城的士林沸腾了起来,城里的书院茶馆、街头巷尾,那些文人学子都在议论着遗诏的事,越来越多人对皇帝产生了质疑……
而且,除了姑苏城外,接下来的几天,江南一带的广陵城、临江城、禾兴城三城都相继出现了遗诏的拓本。
但凡出现一张遗诏的拓本,官府就立刻撕下一张,实际上,大部分的文人根本就没机会亲眼一阅,可是在口耳相传间,江南不少城镇几乎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回顾这一年来,可谓是高潮迭起。
年初时皇帝虽然自认逼宫,却是以先帝没有遗诏作为幌子的,现在,这个幌子被赤裸裸地揭开了。
原来先帝当年是留有遗诏的。
原来先帝是属意太子登基。
原来崇明帝才是名正言顺的大盛天子。
那也就意味着十七年前,率兵逼宫并将崇明帝逼得引刀自刎的今上才是名不正言不顺。
问题是,为什么这份遗诏时隔十七年直到现在才出现,遗诏是假的,还是有心人这些年一直收藏着遗诏的正本,亦或是有人直到最近才找到了遗诏……显然,后者可能性更大一些。
有人说,上天有眼,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
有人说,不管是这遗诏是真是假,此人这个时候拿出遗诏肯定是不怀好意,意图在大盛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也有人说,这持有遗诏之人定是先帝留下的老臣,看到崇明帝为人非议,忍无可忍,所以拿出遗诏为其正名。
……
各种私议、各种揣测沸沸扬扬,尤其姑苏城各大书院的学子们最为义愤,比如松风书院。
这一日上午的课结束后,先生一走,四五个学子就迫不急待地拎着书箱离开了。
后方的一个灰衣学子故意叫住前面的某个蓝衣学子:“曾兄,不知道你对几城出现先帝遗诏的事有何看法?”
灰衣学子的这句话显然是充满了挑衅,课堂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了那蓝衣学子。
谁都知道曾元节写了好几篇文章对今上歌功颂德,颇得今上的赏识,腊月十三日那天,在延光茶楼,也是曾元节与宋彦维等人对于崇明帝和今上起了一些争议,结果是,宋彦维等人被衙差带去下了大狱。
曾元节似乎是没听到般,已经跨步出了课堂,往外走去。他身旁的七八个学子也跟了出去。
灰衣学子看着曾元节的背影嘲讽地笑了,对着身旁的一个青衣学子道:“吴兄,看来曾兄是无话可说了!”
这段时日,这些学子间明显分成了两派,一派以曾元节为首,支持今上;另一派则是当日去过沧海林为宋彦维等人请命的学子们,他们对今上多有质疑。
话语间,十来个学子自发地聚集了过来,纷纷点头。
另一个靛衣学子冷哼着接口道:“哼,他还能说什么,听说他那日在延光茶楼就差把今上夸成千古一帝了,害得宋兄、王兄、史兄和方兄被孟知府关到现在,他倒好,一副‘事不关己’的做派。”
“依我看,孟知府至多也不过是一杆枪罢了。”灰衣学子沉声又道,一双黑眸幽深复杂,“我之前就觉得奇怪,孟知府一直对我们松风书院的学子颇为礼遇,他在姑苏为官三年,也不是那等昏庸无能之辈,这一次不惜触犯众怒,得罪松风书院,恐怕‘别有内情’。”
听他说得意味深长,其他的学子们也是若有所思。
那青衣学子迟疑地抬手以食指往上指了指,说道:“马兄,你的意思是孟知府的背后,其实是那一位在‘指使’?”
其他人的心里其实隐约也有这个想法,面面相觑,皆是微微点头。
是了。
他们都想起了当日在沧海林大门口的一幕幕,彼时他们联名上书要求觐见皇帝,可是来的人确实是三皇子慕景,而且三皇子还咄咄逼人,口口声声地要夺他们的功名,除他们的学籍,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现在细细想来,三皇子敢如此对待他们这些天子门生,自是因为有恃无恐,除了皇帝,还有谁能让三皇子这般肆无忌惮。
想着,众人的表情都变得凝重了起来,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官家这是做贼心虚了吧!所以才让孟知府一直关着宋兄他们不肯放人。”
话落之后,屋子里寂静无声,众人皆是心有同感,空气沉甸甸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靛衣学子忽然再次开口道:“你们可听说过中州举子丁文昌的事?”
其他学子们面面相看,多是一头雾水,唯有那灰衣学子意有所动地挑了挑眉梢,“你说的该不会是三年前枉死在京城的那个丁文昌吧?”
靛衣学子点头应了一声,而其他人愈发不解。
靛衣学子理了理思绪,说起了三年前的这桩旧事:“我还是偶然听我从京城来的表哥提起过这件事。三年前,春闱在即,各地学子远赴京城赶考,那中州举子丁文昌不过是数千名举子中一人,却因为相貌俊秀,被当朝的长庆长公主看中。长庆长公主仗着是皇帝的同胞姐姐,无法无天,派人劫走了丁文昌,囚为禁脔,丁文昌不堪其辱,自尽身亡。”
这事听得其他几人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天子脚下竟然能发生这么荒谬离奇的事。
靛衣学子还在接着说道:“丁文昌死后,他在京城遇到的几个至交好友宿州才子罗其等还想为他伸冤,请官家惩治长庆长公主,结果罗其却被长庆那毒妇断了手,从此与科举无缘。”
罗其的结局几乎等于是验证了三皇子的那番威胁,他们要是再闹,三皇子就可以让他们跌落泥潭,让他们从此一蹶不振。
青衣学子的嘴唇动了动,眸底惊疑不定,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难道官家就任由长庆长公主胡来?!有道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说到,最后一句时,他的声音已经变得微弱,底气不足。
“哼!官官相护。”还是那灰衣学子接着往下说,“当年大理寺也审理了此案,把罪名全都推到了原庆元伯杨羲和公主府的一个奴才身上,把长庆长公主撇得一干二净!若非是官家暗中‘庇护’,大理寺又怎么会如此草草结案!可怜那罗其本是状元之才,却被一个淫荡的毒妇毁了前程!”
那几个学子越听越是激愤,额角青筋凸起,一个个感同身受。
谁又能保证将来丁文昌的悲剧不会在其他举子身上重演?!
十年寒窗苦读没能金榜题名,却被一个毒妇羞辱至死,死得不明不白,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大盛天子竟然纵容包庇他那个恶毒淫荡的皇姐为祸!
这一刻,这些年轻的学子们都对皇帝失望至极,心口像是有寒风呼啸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