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殿下执意要除我功名,殿下请便!”
这些学子们一个比一个激动,就如那海浪一浪接着一浪地扑来,一浪比一浪高。
慕景完全没想到事态竟然会往这个方向发展,惊得一时反应不过来,心里又是不安,又恐慌。
他是真的怕了。
本来在他看来,这些学子就跟一些无知孩童似的,不过是瞎起哄,小孩子不打就不服管教,只要掐住他们的软肋,就不怕他们不服软,没想到这些学子的反应完全与他预期得相反!
这些江南学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眼看着其他跪地的学子也还在一个个地站起身来,那决然的姿态仿佛要赴战场的将士一般,义无反顾……
大门内,一个面目平凡的小侍在小心翼翼地朝外面探头探脑,把街上的这一幕幕都收入眼内,然后悄悄地缩回了头,飞似的跑了,一口气跑到了距离大门最近的东花园中。
倚着花园西侧的小湖边有一间濯缨水阁,水阁与周围的池塘、假山巧妙地融为一体,清新雅致。
小侍平复了一下呼吸,才快步进了濯缨水阁,对着凭窗而坐的少年少女禀道:“三皇子殿下方才说要除了那些学子的学籍功名,那些学子都犟着呢,一个个都跟牛似的,拉也拉不回……”
小侍巧舌如簧地说着,端木绯听得有趣,忍俊不禁地弯起了嘴角,露出一对可爱的梨涡,眉飞色舞,笑靥如月。
端木绯只当听书,笑得不可自抑。
有趣啊,有趣。许久没有听到这么有趣的事了。
本来端木绯是想混在人群里看热闹的,但是封炎怕有人冲撞到了她,所以,安排了人在外面替他们看着,自己和她在这里一边喝茶,一边等着。
封炎看着端木绯笑得开心,心里对这个来禀报的内侍还颇为满意:口才不错,堪用!
那小侍见两位主子对自己投以满意的眼神,说得更带劲了,添油加醋。
说完后,他看了下端木绯的眼色,就又跑回去继续打探消息了。
水阁的三面挂着几层朦胧的薄纱,随风飞舞,猎猎作响。
端木绯隔着那半透明的薄纱看着侍渐行渐远的背影,笑眯眯地说了一句:“画虎不成反类犬。”
她没有明指,但是两人都心知肚明“类犬”的人是那位三皇子殿下。
至于这“虎”嘛……
下一瞬,端木绯的脑海中就浮现起某张绝美而魅惑的脸庞,笑眯眯地与封炎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
封炎也是勾唇,朝含晖堂的方向看了一眼,“这烂摊子也就只有皇上能收拾了。”
可不就是。端木绯频频点头,小脸上笑得更欢了,看得封炎一下子就把皇帝父子忘得一干二净。
自家蓁蓁可真可爱!
封炎的眼中只剩下了端木绯,忍不住抬手穿过两人之间的方几,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
等掌下传来那柔软温热的触感时,他的右掌一僵,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端木绯也同样僵住了,随即在心里告诉自己,其实也没什么,自打她变成了端木绯后,好像大家都喜欢揉她的脑袋,就像她以前喜欢揉雪玉那毛绒绒的圆脑袋一样……
姐姐也好,大哥哥也好,安平长公主也好……封炎也好,先是喜欢,才会想要碰触。
端木绯忽然觉得这里有些热。
她身前的茶盅没盖上茶盖,那缕缕热气自茶汤上方袅袅升起,熏得她白皙的面颊有了一抹淡淡的红晕,如那窗外摇曳的粉梅,明丽照人。
她清了清嗓子,心里怎么想也就怎么说了:“阿炎,你有没有觉得这里有些热?”
“是有些热。”封炎如无其事地收回了手,朝放置在水阁里的那三个炭盆看了看,深以为然。放了这么多炭盆,能不热吗?!
利落响亮的击掌声响起,立刻有两个侍从隔壁那间挑帘进来了。
一听说四姑娘觉得这里太热了,其中一个三角眼侍立刻瞪了身旁那个蜡黄皮肤的侍一眼,意思是,他就说了,三个炭盆太多了。
那蜡黄皮肤的侍有些无辜,这水阁周围只有薄纱,没有墙壁和窗户挡风,他这不也是怕四姑娘着凉吗?
两个侍忙忙碌碌,一个撤炭盆,一个又给端木绯上温的菊花茶去去火气,斟茶倒水,服侍得无微不至。
封炎终于看不下去了,不耐烦地把人给打发了。
濯缨水阁里总算又清净了,只余下少女清脆的说笑声,各色梅花在花园中摇曳,娇艳更盛春花。
不止是端木绯和封炎,皇帝此时也收到了消息,知道了那些举子与慕景僵持不下的事,皇帝整个人都不好了,心口感觉像是被什么碾压而过似的,疼痛如绞割。
皇帝的一口气梗在胸口,好一会儿才顺了下去。
怒极之下,皇帝反而气笑了。
他万万没想到,他这个三子平日里看着还算有几分小聪明,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又干了蠢事!
先是没事生事,现在又把小事变大,把局面弄到了这种无法转圜的地步!
皇帝霍地站起身来,在亭子里焦躁地来会走动着,眼神愈发阴沉。
自他打下了罪己诏,不管出于什么“理由”,他在明面上都有了得位不正的“污名”,他几乎能够想象到清高的士林恐怕会在暗地里对自己口诛笔伐,这次他来江南的原因之一,也是想借着提拔江南举子和增广学额来小施恩惠,笼络江南的文人士子。
本来他的计划非常顺利,这一路南巡,这些文人举子都对他和他创下的这番盛世颇为赞誉,个个称颂他为千古一帝,然而他一番苦心,却被这个逆子莫名其妙地搅和成了这样。
以后在江南士林,不,是天下士林的口中,自己这皇帝就成了闭塞言路、心胸狭隘且没有容人之量的暴君了!
他一世英名就要毁在这个逆子的手中了!!
皇帝的胸膛一阵剧烈起伏,心头的怒火烧得更旺,脖颈上根根青筋隐现。
来禀报的小内侍吓得浑身微微颤抖着,如筛糠般,屏气静声。
文永聚就在一旁躬立着,他自然也能看出皇帝的愤慨,也知道这对自己而言,是个大好机会。
以皇帝的性子,怕是拉不下这个脸面亲自去安抚那帮学子。
三皇子没能把事办妥,如果自己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