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他们是华藜族的世子与郡主,是朝廷的贵客,但现在的他们什么也不是了。
自打去年从北境来到京城,他们在京城已经待了一年多了。六个月前,父亲阿史那“因病”去世,那之后,他们兄妹俩就像是被遗忘了一样,被丢在了四夷馆中。
除了一日三餐,既没人伺候他们,也没人理会他们,这种状况让兄妹俩惶惶不安,度日如年。
兄妹俩都知道父亲阿史那之死恐怕事出有因,在父亲临终前,整个人变得神神叨叨,疯疯癫癫,曾经跟他们兄妹说他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说他是死定了,叮嘱他们兄妹千万要小心,绝对不可以得罪岑隐……
阿史那说得含糊其辞,又颠三倒四,看样子似乎心底藏着一个极大的秘密,莫隆曾反复追问过,可是阿史那终究还是没说,就这么去了。
这半年来,他们终日惶惶不安,害怕接下来就轮到自己了,时常是夜不成寐,可说是度日如年,就像是他们的脖子上方悬着一把看不见的铡刀般,不知何时铡刀就会落下。
岑隐神情淡漠地看着兄妹俩,抚了抚衣袖,眼神陌生至极。
小蝎立刻就上前了一步,恭敬地说道:“督主,这两位是华藜族的废世子莫隆和其妹克敏。”
小蝎说完,还故意斜了莫隆和克敏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们以为你们是谁啊,竟以为督主会把你们放在心上!
岑隐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就再没有任何表示。
端木纭忍不住看着岑隐,不知为何,她觉得岑隐的心情似乎不太好看。
胡同里陷入一片寂静,原本还碧蓝的天空不知不觉中阴沉下来,空中乌压压的一片,周围寒风凛冽,呼呼地吹着墙头的枯枝,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偶尔一阵寒风卷来几片落叶慢慢悠悠地盘旋在半空中,透着一股子冬日的萧索孤寂。
莫隆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感觉自己和妹妹就如那随风起舞的落叶般,再没有依附和归属。
自父亲过世后,他一直在反复琢磨着父亲临终前说的那些话,起初他毫无头绪,直到大半月前,他偶然经过了卫国公府,他忽然有如神助,联想到先卫国公耿海和父亲阿史那曾经的图谋,莫隆仿佛开了窍,渐渐就明白了点什么。
他明白了父亲和卫国公为什么会死,明白了岑隐的身份到底是谁,更明白了父亲死前为什么会怕成那样……
只是想想岑隐的身世,莫隆就觉得惶恐不安。
父亲和先卫国公猜对了岑隐的身份,他们当年都对不起镇北王府,所以如今才会招来灭顶之灾。
岑隐来报仇了!
岑隐筹谋了这么多年,才爬到了现在的地位,他决不可能轻易放过与当年相关的人……
想着,莫隆就觉得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腾而起,急速地蔓延至全身,他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咬住了牙关,没打颤。
莫隆“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见状,克敏连忙也跟着跪在了地上。
“岑督主,以前的事都是家父的错,”莫隆将额头抵在了地上,卑微地祈求道,“以后我们兄妹会唯督主之命是从。”
他微微地抬起头,露出沾染了尘土的额头,眼眶中布满了一道道血丝,呼呼地喘着粗气,呼出来的气息在他前方形成一片白雾,通身散发出一股绝望的气息。
“表……督主,看在华藜族的份上,求求你饶过我和妹妹吧。”
莫隆的声音中因为忐忑变得嘶哑,想动之以情,却又不敢把话说白,生怕激怒了岑隐。
“还请督主给我们机会将功折罪,以后华藜族也会听命于督主……”
岑隐俯视着跪在地上的莫隆和克敏,绝美的脸庞上,还是那般冷淡,云淡风轻。
阿史那死了,岑隐是故意把莫隆和克敏晾在这里的,也一直派人盯着他们,他们如今的反应是在他的意料之中的。
便是莫隆蠢得一直想不明白,岑隐也会帮他想明白的。
莫隆还没蠢到极点,但是,他现在的认知也还远远不够……岑隐狭长幽深的眸中飞快地掠过一抹异芒。
“簌簌……”
又是一阵猛烈的寒风呼啸而来,不止吹得两边枝叶摇摆,还吹来了些许雪花。
天空开始下雪了,那纷纷扬扬的雪花如细细的柳絮般飞扬在天空中。
岑隐皱了皱眉,仰首望着天空,心想:等雪积起来路就容易打滑,端木纭也该回去了。
当他再看向了莫隆和克敏时,眸底就多了一分不耐,随手掸去了飘到斗篷上的雪花,叹道:“看来这四夷馆的日子还是太舒坦了,他们既然已经不是世子和郡主,总不能还靠朝廷白养着。”
小蝎立刻就明白了岑隐的意思,抬手连着击掌两下:“来人!”
胡同口立刻就出现了两个乔装打扮成普通人的东厂番子,两人面笑皮不笑地朝莫隆和克敏兄妹俩走近,心里皆是不以为然:看来最近督主的脾气实在是太好了,以致这不知道哪里来的阿猫阿狗都敢到督主跟前跪着了。
眼看着那两个东厂番子向他们兄妹走近,莫隆身子浑身如坠冰窖,浑身虚软,只觉得落在皮肤上的雪花就像是冰针一样刺得他又冷又痛。
他不能走,如果错过这次机会,下次他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岑隐。
绝望与恐惧之下,莫隆心底忽然就又升起一股拼死一搏的力量,如野兽般朝岑隐扑了过去。
“岑督主,求求您给我们一个机会……”
莫隆声嘶力竭地吼着,双手想要抱住岑隐的腿……
小蝎的脸登时就黑了,这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混人是疯了吗?当他们这些人都是摆设吗?!竟然敢如此冲撞督主……
小蝎连忙上前,想挡在岑隐前方,同时一脚朝莫隆的右小腿踹了过去,这一脚踹得一点也不留情。
莫隆惨叫了一声,踉跄地摔在了地上,双手在半空中疯狂地挥舞着,一不小心一手扯到了岑隐腰侧佩戴的荷包。
鸭黄色的荷包从岑隐的腰头滑落……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小蝎根本就反应不过来,他能做的就是又在莫隆身上又踢了一脚,把他踢得狼狈地滚出了一丈外。克敏尖叫着去扶自己的兄长。
端木纭瞳孔微缩,她知道岑隐对这个荷包的重视,直觉地上前了一步,敏捷地抄手就从下方把荷包接在了掌心中。
与此同时,岑隐也俯身去抓那个荷包,指尖正好碰到了端木纭的纤纤玉指……
时间似乎停驻了一瞬。
岑隐双目微瞠,仿佛被烫到一般收回了手。
这一番折腾让荷包口的抽绳松散了开来,露出荷包里一块雕着云雀纹的玉佩。
端木纭怔怔地看着那块玉佩,目光微凝,连莫隆和克敏兄妹俩是怎么被东厂的人拖走都没注意到。
雪骤然间就变大了,雪花大片大片地落下,周围变得朦胧起来,像是层层薄纱飞舞在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