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星顺着皇帝指的方向四下看着,却是神情淡淡,自从在前些天在丹夏县里亲眼看过何为盛世后,她就觉得眼前这一切都是假的,不过是这里的县令想让皇帝看到的假象罢了。
不过,场面并没有因为涵星的沉默而冷清,三皇子慕景顺着皇帝的话应和着,一会儿说“父亲说的是”,一会儿又说“四妹妹最喜欢热闹了,定要去市集看看”云云的,他的心情看着比皇帝还要愉悦。
四皇子慕易就走在慕景的身旁,与他这位三皇兄相比,他就显得寡言少语。
端木绯自认只是个小跟班,兴致勃勃地打量着这个城市,直到此刻,她终于有种自己快要到江南的感觉。
这个罗平城距离长江已经不足百里,这里的建筑、服饰、民风、方言等等都有了她在书中看到过的那种婉约的江南韵味。
一旁一个小侍打扮成小厮跟在端木绯身旁,低声与她介绍着罗平城。
一行人就这么悠闲地朝城南的方向走去,一路上逛逛停停走走,逛了一家布庄给涵星挑了些料子,又逛了家乐器铺子给几位皇子公主都买了琴箫笛等等的乐器,之后又随意地走进了路边的一家古玩铺子。
进了铺子后,周围一下子暗了不少,熏香袅袅,感觉气氛一下子变得清幽了不少。
端木绯也是见怪不怪了,有些古玩铺子大多会故意把光线弄暗些,说到底就是掌柜为了浑水摸鱼,看看能不能骗到几个冤大头。
“几位客官,里头请!”
掌柜立刻快步迎了上来,做古玩生意的人,自然是有几分眼力,一看就知道这几位非富即贵,态度殷勤客气极了,笑着问道:“几位是外地人吧?”
“掌柜好眼光。”皇帝笑着附和道,慢慢地摇着折扇,看来风流倜傥,又不失贵气。
掌柜听他一口标准的京片子,心里猜测对方十有八九是京城来的富商,途径他们罗平城,就带着儿女和家仆在这里闲逛。
掌柜笑得更热络了,“哪里哪里。我只是看着几位眼生,这罗平城里,有这位老爷您这般气度的那可不多啊。”他伸手做请状,“我这里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我看您也是行家,那我也不多说了,您尽管随便看看。”
这掌柜也是个妙人,态度热络却又恰到好处,由着皇帝带着人在铺子里随便看,他就跟在一旁,也不多话。
皇帝随意地四下看着,从多宝格上的瓷器摆设,看到柜台里的玉器金器,再到墙上挂的一幅幅字画……
皇帝也没指望像这种小铺子里能有什么好东西,也就是随便买两样哄孩子玩罢了。
“涵星,我记得你不是一向喜欢玛瑙吗?这块红玛瑙鲤鱼玉佩你觉得怎么样?”皇帝指着柜台里的一块红玛瑙问,那鲜艳如血的红玛瑙上那尾飞跃的红鲤活灵活现,还算有几分趣致。
涵星瞥了那块红玛瑙鲤鱼玉佩一眼,神情淡淡,“这还没绯表妹雕的好呢!”涵星摸了摸就佩戴在自己腰上的那块白玉狐狸玉佩,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后方落后了两步的舒云看着前方的皇帝和涵星,目光深邃,手里不住地揉着一方粉色的绣花帕子。
这要是其他人,哪里敢在皇帝跟前这般赌气,不过皇帝自小就喜欢这个女儿的娇气,觉得她是性情中人,从不会在自己跟前装模作样,比如她身上这块刻着白狐狸的玉佩雕功确实是一绝,有着少女独有的灵巧生动。
“这块玉佩上刻的是你绯表妹养的那只小狐狸?”皇帝一边哄着女儿,一边继续往前走去。
涵星一说到小狐狸,眼睛就亮了,想说什么,但随即又想到了自己还在生气,嘴巴又噘了起来。
这丫头真是小孩子脾气!都快及笄的人了!皇帝又好气又好笑,顺口说了一句:“涵星,你啊你,以后嫁出去,以你这脾气,怕是驸马要受委屈……娇气!”
皇帝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但心里倒是真的开始琢磨着以后得给涵星挑个好脾气的驸马才行。
涵星听着很不服气,明明是父皇不讲理,胡乱骂了她一通,怎么就扯到她娇气呢!
她的嘴巴翘得更高了,昂着下巴傲娇地说道:“攸表哥就没嫌我娇气!”她哪里娇气了!
“攸表哥?”皇帝听了是一头雾水,能被涵星称为表哥的也就是几个长公主的儿子以及端木家的端木珩。
涵星直接答道:“李廷攸啊。”
皇帝当然知道李廷攸是谁,笑着道:“除了朕和你母妃,还有谁敢说你娇气?”言下之意是人家都跟你客气呢!
涵星不服气了,扬了扬下巴道:“攸表哥要是嫌我娇气,怎么会带我和绯表妹一起逛锦山堰和丹夏县!我们几个一起去戏楼看了戏,还在街头看了西洋戏法呢!对了,以前我和攸表哥还一起踢过蹴鞠,把北地部族的人打得是落花流水!”
只是这么听着,皇帝就觉得自己这个宝贝女儿怕是给人家添了不少麻烦。皇帝忍不住同情了李廷攸一瞬,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皇帝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看着女儿兴奋地拉着端木绯说起了那天在锦山堰看到的西洋戏法。
涵星完全没觉得自己方才跟皇帝说的话有什么不妥,端木绯亦然,两个小姑娘说着说着就傻乐了起来,笑得一派天真烂漫。
皇帝朝端木绯望了一眼,说来闵州李家是端木绯的舅家,似乎女儿喊李廷攸一声表哥也不算错。
李廷攸啊……
这京中多的是青年才俊,能入皇帝眼的人寥寥无几,对于皇帝而言,李廷攸是可用之才,但是皇帝记住他,只是因为他姓“李”。
此时此刻,皇帝忍不住动了另一种心思,仔细地回忆起李廷攸这三年多来办过的几件差事以及立过的功劳……仔细想想,李家也不错,关键是涵星与李廷攸投缘。
等回船上后,他得私下问问贵妃。
皇帝慢慢地转起拇指上的玉扳指来,在前方的一幅字画前停了下来,本来只是随意地打量了一眼,可是这一看,倒是让他看出几分味道来。
“这是高析孟的画?”皇帝问了一句。
掌柜闻言立刻从后面走到皇帝身旁,笑着点头道:“正是。这是高析孟的山水画。这位老爷,这幅画可是我这里的镇店之宝!”
高析孟是前朝的一个书画大家,平生只画青绿山水画,用笔精细而不琐碎,用色灿烂而不媚俗,他笔下的崇山峻岭、江水浩荡、飞瀑流泉等等秀丽多姿,雄伟壮阔,让人赞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眼前的这幅画上画的是一片危峰高耸的山脉,群山起伏,流溪飞泉,一片大雁在蓝天飞过,只见淡淡的虚影,却具翱翔之势,令人浮想连篇。
文永聚不动声色地把掌柜往旁边挤了挤,笑着恭维皇帝道:“老爷,您真是好眼光!瞧这画上的印章刻的是‘双清居士’,应该是高析孟早年的作品了……小的差点就看走眼了!”
高析孟生平给自己取了三个号,分别为“双清居士”、“青石”和‘老迟’,代表了他的三个阶段。
皇帝有些意外文永聚居然还知道这个,多看了他一眼,正要开口,就听涵星娇滴滴的声音响起:“文永聚,你怎么老是看走眼!”
皇帝挑了挑眉,疑惑地看向了涵星,涵星就把去年在宁江镇的古玩铺子里文永聚把一幅赝品当作王书韫的真迹的事说了,又顺便说起了端木绯火眼金睛地在那个铺子里淘到了一个齐道之亲手所绘的笔筒,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皇帝只当趣事听,爽朗地哈哈大笑。
“文永聚,看来你是老了,老眼昏花了。”皇帝抬手指了指文永聚取笑了一句。
文永聚一脸的诚惶诚恐,小心翼翼地拱手道:“老爷,那次是小的看走了眼。”他心中暗自咬牙,“说来小的眼光确实是不如端木四姑娘,端木四姑娘真是有其祖父的风采。”
文永聚神态“诚恳”地把端木绯恭维了一番,看着十分大度,心里却是愈发恨上了涵星和端木绯。
在文永聚看来,她们敢如此轻慢于自己,说到底不过是仗着有岑隐给端木绯撑腰罢了!
自己从十一岁进了宫,在内廷熬了这么多年,才有了曾经御马监掌印太监的荣耀,如今他也不过是一朝虎落平阳罢了,以自己的本事,又岂会真得输给岑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