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季成天这一代,季老太爷发现儿子天资聪颖,三岁识字,五岁诵诗文,十来岁就能写诗。
商是下九流,季家几代才出了一个会读书的苗子,季老太爷能把家业发展到这个地步,当然不是普通人。
他当断则断,舍了一半的家财献给朝廷用以镇压西南之乱,先帝因此对季家父子颇为赏识,封了季家世袭三代的永安伯,又额外恩准了季成天科考。
而季成天也不负其父的期待,十七岁就得中状元郎,之后的仕途也十分顺利,只是子嗣愈发单薄,只得季兰舟一女。
天妒英才,季成天正值壮年就意外身亡,后来没几年季夫人王氏又殉情自尽,如今季家就只剩下了季兰舟与季家的万贯家财。
端木宪说着,感慨地叹了口气,“宣武侯府家这些年来表面功夫做的相当不错,京中不少人家都觉得王家仗义,照顾季氏孤女。”
“祖父,真是辛苦了。”端木绯十分贴心地说道,又孝顺地给端木宪斟茶,送点心,服侍得周周道道。
端木珩有些好笑地看了端木绯一眼,端木绯一下子被他看得心虚了。
唔,仔细想想,似乎祖父接下来的辛苦都是自己害的?!……不过,她也是一片好意是不是!端木绯在心里对自己说,连忙也殷勤地给端木珩斟了茶。
端木珩自是理直气壮地受着。
他端起茶盅,喝了口妹妹刚斟的茶,思绪飞转,脸上不动声色,随口说道:“祖父,宣武侯府若是想吞下季家的万贯家财,那就得把季姑娘‘一辈子’留在侯府吧。”
端木宪点了点头,嘴角又翘了翘,“宣武侯府十有八九就是打这样的主意。”
只可惜季兰舟是人,不是扯线木偶……
这位季家姑娘倒是有几分意思。端木宪慢慢地捋着胡须,精明的眸子里闪着明亮的光芒。
“祖父,季姑娘这么做……”端木珩动了动眉梢,似有迟疑地说道,“宣武侯府该不会迁怒她吧?”
端木宪原本凑到嘴边的茶盅停下了,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
“祖父,季姑娘立此大功,您不如请皇上给个恩典吧。”端木绯一边说,一边推开了半扇窗户,屋子里登时亮堂了不少。
端木珩在一旁微微点头,觉得端木绯说话做事,就是一针见血。
端木绯望着窗外布满彩霞的天空,眯了眯眼,“等这笔银子到了南境,显表哥的日子能好过不少呢。”端木绯说得意味深长。
财帛动人心,更何况是涉及到数百万两银子,哪怕是其中的一点油水,就足以让很多人放弃自己的原则,端木绯这句话也是提醒端木宪看紧下头的人尽量杜绝贪墨。
想到大皇子,端木宪神情一凝,立刻就明白了端木绯的暗示。贪墨的问题自古都是难题,尤其今上对于贪墨颇为宽容,赈灾的银两、军粮等等拨下去后,往往是层层盘剥……
这一次,事关南境战事,事关大皇子的安危,自己务必要看紧了。
书房里的气氛变得凝重起来,端木宪没再说话,目光看着漂浮在茶汤里的茶叶,露出沉吟之色。
把麻烦抛给了端木宪后,端木绯就什么也不想了,唔,能者多劳,她看祖父忙得挺开心的。
她美滋滋地捧起茶盅来,然后一不小心就对上了端木珩似审视似思忖的目光,笑脸差点没垮掉。这到底是怎么了?!今天大哥怎么老是惦记她呢?!
端木绯默默垂首,为了不浪费眼前的好茶,硬是顶着“压力”喝完了这盅茶才跑了。
至于端木宪完全没注意兄妹俩之间的暗潮汹涌,还在想着季兰舟和宣武侯府的事,宣武侯府显然不想交出季家的账册,可想而知他们对季兰舟献出万贯家财,必然极为不满。
端木宪心里很快就有了主意,他去御书房私下见了皇帝,表明季兰舟愿意献上一半家财是功,该赏,是不是让皇后娘娘宣季兰舟进宫小住,以示恩德。
而与此同时,户部的郎中刘南清和以及主事陈广应每天忙碌不堪,只恨不得把一个人掰成两个人用,皇帝的南巡时间也因此暂时推后了。
端木纭闻讯时松了一口气,对端木绯道:“蓁蓁,东西我都还没整理完了,差点以为要来不及了。”这下可好,她可以再查漏补缺,把来不及准备的东西都带上。
东次间里,此刻被挤得满满当当,到处都是箱子、匣子,每一个看着都沉甸甸的。
端木绯忍不住朝四周望了一圈,小脸上有些纠结,没敢问姐姐还缺什么。
“姐姐,慢慢来,不着急。”端木绯乖巧地说道,“我去后面染料子了。”
端木绯挑帘出东次间的时候,又忍不住朝这满屋子的箱子望了一眼,心想:装这些东西至少也要七八辆马车吧?
没关系,反正自家是有马有车又有船!
只要姐姐高兴,把整个湛清院都搬走,她也没意见。
端木绯兴冲冲地跑了,琢磨着,其实晚几日启程也好,正好她的料子昨晚终于染好了,只等晾晒之后,她就可以开始动手给姐姐做新裙子了。
她本来还怕来不及了呢。
想着,端木绯的步履越发轻盈了,脑子里还在想,她是给姐姐做条马面裙,还是百褶裙,或者是间色裙呢?
干脆先做一条百褶裙好了。
端木绯跃跃欲试,脚下走得更快了,接下来的几天,她更忙碌了,亲手裁衣,缝制,刺绣……
忙忙碌碌中,九月初九眨眼又到了。
这一天不仅是重阳节,也是崇明帝后的死祭。
既然已经为崇明帝正了名,皇帝就不能再无视这个日子,再加上这才刚刚正名,举国上下都看着呢,皇帝再不情愿,也只能大办。
因为崇明帝的皇陵还没有建好,所以这一次还是在皇觉寺里做法事。这一日,除了皇帝、皇子以及公主外,宗室皇亲和三品以上官员都要去皇觉寺。
端木宪是一早进宫,跟着皇帝一起去的,而端木绯则是因其安平长公主未过门的儿媳妇的身份,被封炎接走的,一家人分两批抵达了皇觉寺。
重阳节的京城有些冷清,那些百姓都依着习俗出京去了京郊的千枫山登高望远,唯有皇觉寺被来做法事的皇帝一行人挤得满满当当。
法事在庄严的念佛声与单调的木鱼声中井然有序地进行着,众人依着僧人的指示一会儿跪,一会儿上香,一会儿叩拜……
皇帝自打进了大雄宝殿的那一刻就是阴着脸,浑身上下释放着一种阴郁的气息,任谁都能看出他的不甘不愿。
其他人皆是识趣地低眉顺眼,只当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不知道,反正也就是一场法事,混过去了就好。
大雄宝殿中,气氛庄严肃穆,上午的法事在“铛”的一声引磬声中结束了。
皇帝近乎是落荒而逃地走了,还跪在蒲团上的安平看也没看皇帝,在端木绯的搀扶下缓缓地站了起来,凤眸幽深如无底的深海。
往年的这时候,他们此刻都在千枫山的千枫寺中,今年却不同了。
安平看了看前方兄嫂的牌位,神情中既有带着缅怀的哀思,又透着一丝豁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