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第六团接替了防务,何燧才松了一口气,他拍拍张兆辰的肩膀,有些歉然的道:“沛然兄,你们这个团队才加入我们第一旅,还没来得及好好欢迎你们一下,给弟兄们讲讲话,就把你们使用上去了。这些以后再弥补吧。”
张兆辰无声的笑了:“灼然,现在你怎么也这么婆婆妈妈?咱们军人,就是要打仗的,镇军能编入第一师参加北伐。弟兄们都挺高兴,怎么使用都绝无二话。”
他看着夜色中第六团兵士四下奔走,腰间挂的刺刀和水壶碰撞的声音响成一片。神色也有些骄傲:“咱们第六团算是镇军里最能打的部队啦,所以师长才把咱们拨给第一旅。灼然你就放心吧,有咱们团在,北军进不了薛城!”
何燧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话。镇军有训练是不假,但是除了在南京城攻击战中敲了敲边鼓,还真不如他的第一旅这一路来的身经百战。他也不想打击张兆辰的热情,只是在琢磨:“我们支队北上能惹起北军这么大反应,师长能不知道?为什么不把能用的力量都调上来,非要这样添油式的使用部队?这可是兵家大忌啊。”
想到后来,他的精神再也支撑不住,找了个地方,留下一个参谋值班,倒头就睡。养足精神吧,明天还有仗要打呢。
吴佩孚在夜里走得满头都是热汗,他并没有骑马,拄着一根棍子,挎着望远镜和手枪同兵士们一起前进。他的十一标在白天的攻击战中算是吃了亏。他可不想让其他部队看了他吴子玉的笑话。特别是十二标标统张学颜,是向来和他大有参差的人物。他如今得了克复枣庄的功劳,他自己却在陶庄碰得头破血流。在曹统制面前骄傲惯了的自己将如何做人!
在天才黑下来,他就在萧耀南和张福来两个基本营当中拣选精锐,饱餐战饭。从东面远远的绕向薛城。他也料到第一团经过几天的苦战,已经是伤了元气。虽然有增援陆续赶到。但吴佩孚相信,只要确保这次夜间奔袭的突然性,击破薛城敌军是有相当大的可能的。
萧耀南从后面喘着粗气赶了上来:“标统,弟兄们快吃不住劲了,是不是让大家小休息一下?”
吴佩孚看了他一眼,招手让副官拿来图囊。翻出来捏着电棒遮住亮看了一下。他擦擦光头上的汗:“这时不能休息!离薛城还有十华里的样子,时间已经是两点了。四点之前必须对薛城发起攻击!六点钟薛城北面第二十镇也要行动了!命令弟兄们,加快行动速度。陶庄的仇咱们不隔夜,马上就报!”
萧耀南看着他们标统坚决的脸色,也向来知道他们这个标统做了决定,就从来不会更改。只好向他行了个礼,赶回去督促部队继续前进了。吴佩孚吐了口粗气,埋着头继续走了起来。
薛城是在苏北山东交界的地方最常见的那种小镇子。低矮的围墙,密集的房屋。围墙外面一道浅浅的壕沟。因为津浦路从这个镇子身边穿过,也多了一个站台,和几个仓库栈房。但是这个车站是津浦路上的三等小站,最主要还是作为随枣线之间的中转使用,现在兵荒马乱的,煤也运不出去。在这个冬天的夜晚里,这个小镇子显出的就只有荒凉。
张兆辰这时披着大衣蹲在薛城北面围墙上。这大衣还是第一师军需发的呢,从上海军装局采购的上好皮面棉里的军大衣。裹在身上,淮河平原上冬天的寒气似乎就侵袭不到自己了。他们第六团的精力都集中在北面,北军要从这边下来,就几里路的事情。他已经远远的放出了哨探。只要一有动静,马上薛城的主力就能反应过来。西面是微山湖,北军不可能绕过来。东面第三营撤退的时候,已经把随枣支线给炸断了,不靠火车,那里的北洋十二标没两天过不来。
他不敢睡觉,只是想着自己的心思。镇军被第一师收编,还有柏文蔚的死。他们这些中下级军官也没什么发言权。反正听上面的安排吧。柏文蔚的死虽然让他们有些兔死狐悲。但是第一师名声不坏,待遇也不错。现在也有了地盘。眼看着军事行动渐渐要收束。南京那边大批的部队因为经济困难要裁撤。他们这些在大时代开始的日子里,从下级军官一举爬上来的人物,都不希望丢了现在的地位。投靠仍然在扩军的雨辰,似乎就是最好的选择呢。
但是要在雨辰面前给自己留下深刻的印象,在北方的仗就必须打好!他咬咬牙,在心里下定了决心。准备站起来再巡视一下部队。
就在这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薛城东面的围墙前面突然爆发出了剧烈的枪声。第六团的部队也是赶了几天的路,也疲乏到一定的程度。东面这不是很紧要的位置,除了安排一些流动哨,还是轮流的去休息了。
这时平日里训练的素质就体现出来了。第一师的部队经过苦战就要休息。北洋第三镇却还能连夜拉动。虽然两方作战的锐气不相上下,但是论起持久力来。第一师还是不如第三镇的。
十一标连夜的奔袭,就正好打了薛城守军一个措手不及。密集的弹雨把墙头几个流动哨打翻了下来。紧接着几百人就漫过了壕沟。没费什么事情翻上了城墙。子弹居高临下的朝薛城里面倾泻。
不管是第一团还是第六团,都被这次攻击给打懵了。第一团好梦正酣。没想到敌人杀上门来连夜攻击。一时被惊醒。但是混乱黑暗中兵找不到官,官找不到兵。哪里谈得上什么抵抗!何燧也早被惊醒了。翻身起来就去组织部队,但是镇子里面慌乱做一团。除了身边几个参谋卫士哪里还抓得到什么部队。
第六团也是一样,他们比第一团还缺少经验。东面守备的一个连被北军一冲就垮了。北洋军同时向南面发展,把守在南面的骑兵连也给打垮。还好张兆辰在北面手头还掌握着一个营的部队,马上就调转枪口向敌人发射。混乱中想组织部队向敌人发起反冲击。才上去就被弹雨浇了回来。
小小的薛城镇里,现在是人喊马嘶。子弹的火雨到处乱飞。一处弹药堆积储存的地方被打燃起火爆炸。火势又四处蔓延开来。士兵们从东跑到西,又从南跑到北,跟没头苍蝇一样。虽然有些老兵在自发的抵抗,但是和北军有组织的行动比起来,这种抵抗只能算得上是微弱。
何燧扯着张雄夫,两个人直着腰板在街道上匆匆走着。子弹咻咻的从他们身边掠过,两人却是不管不顾,拉着每个从身边经过的兵士交代:“到北门集合!”除了他们,第一团的一些下级军官也在努力的开始整理部队,北军毕竟来的人数不多,还有张兆辰的第六团牵制。现在也只控制了薛城镇的东门和南门。还有给他们重整队伍的时间。
吴佩孚站在城墙上,满意的看着薛城镇在他部队的火力下乱成一团。敌人的抵抗是混乱而微弱的,要不是他只挑选了五百精锐。兵力实在太少,他就有把握在这次夜袭中把南军吃掉一大半!现在只有等着二十镇的陆锦支队准时发起进攻了……吴佩孚遗憾的叹了口气,但是转眼又振作起精神来。他的部队控制了东门和南门,看看这些南军能朝哪里逃跑?是从西面喂微山湖的大鱼,还是向北面撞在陆锦的枪口上!
城北面的机枪还在不断向他这里发射,子弹打在墙砖上星火四溅。几个护兵硬要拉他趴下。吴佩孚用力的一甩手:“能打死我的子弹,现在还没造出来呢!我就在这里,看看南军是怎么在我十一标的枪口下完蛋的!”
第六十章 第一次北伐的结束
时间早就过了六点,现在已经是七点三十了。何燧本来一直担心北军是两面夹击。拼命的督促集结起来的部队向南面冲锋。但是北洋军守得是出奇得顽强。双方肉搏战都发生了好几次,还是没能把南门抢下来。在他以为到了天亮,北面的北军主力就会杀过来的时候,却发现丝毫动静都没有!难道这是北军自发的夜袭行动?就算如此,听到薛城打成一团,也该赶来增援啊?
不管他再怎么想不通,这北军给他的机会不能放过。他站在北门的地方,不住的跺脚催促。把手上能调集的兵力全都用上,一波一波的向南面发起了冲击。无论如何要在北军赶来会合之前把退路打通!
吴佩孚的牙齿都快咬碎了。他的十一标精锐都砸在了这里。敌人的反扑一次比一次凶猛。自己最心爱的两个营长。萧耀南重伤,张福来现在失踪。他妈的陆锦支队怎么还不从北面发起进攻?敌人的机枪子弹发射得越来越密集。后来就打得和泼水一样。炮兵甚至就在北门开始放列,装上零线爆炸的引信。朝北军猛轰。第一师算是豁出命来了。
几个马弁满脸是血,连滚带爬的从死人堆里跑过来,拖着吴佩孚就望下跑:“标统,给十一标留点种子吧!这里咱们是守不住啦!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吴佩孚红着眼睛又踢又打,但是还是被他们架着退下了城墙。
这一仗下来,薛城镇里到处都是尸体,这次战斗虽然就短暂的几个小时,但是惨烈之处。绝不亚于陶庄几天的血战。在镇子的南门口。两军的尸体混成一处,精锐对精锐,决心对决心。换来的就是惨重的伤亡。而第六团才到前线,就挨了这么闷头一棍,也是什么虚骄之气都收起来了。
何燧站在北面城墙,架起望远镜狠狠的看着陶庄方向。那里依然没有动静。他掉头向张雄夫痛苦的下达了命令:“咱们朝台儿庄撤退!我们这两个团都是元气大伤啦。没办法在前线坚持下去了。”他狠狠的一拳砸在墙上:“北伐北伐,他妈的却被北军打了回去,这算怎么回事情?”他心里明白,就算雨辰再抽调一二团的部队上来增援,面前北军的实力雄厚,战斗力也不弱,以第一师的实力,北伐到现在就算到头啦。
南方那么多军队,为什么就不能团结一致,将光复大业进行到底呢?原来以为第一师率先行动,自己在前面拼命作战,能起个表率作用。南军就能络绎跟进。谁知道倒是趁着师长受伤,同盟会的名将柏文蔚差点搞出个徐州事件来。
他闭上眼睛,颓然长叹:“以第一团三营,第六团一营为后卫。全军南撤!自己的伤员都要带走,北军的伤员给他们包扎好,放在薛城镇里等他们的人接收……咱们走!”他喃喃的又重复了一句:“咱们走!”
到中流激水,浪遏飞舟啊。
吴佩孚带着满身的征尘硝烟,冲进了设在陶庄的二十镇陆锦支队的司令部。他只抢回来一个营长萧耀南,五百精兵只剩下了一百多人。才冲进屋子里,他就把手枪掏了出来,几个手下已经红了眼的护兵将门口正欲阻止他的卫兵推开,手枪都顶到他们头上了。
“陆文山!你为什么按兵不动?你们二十镇都是一帮北洋的蠹虫!滦州闹得还不够,现在又断送咱们第三镇的精锐?老子拼着今天把你打死抵命,也要给咱们弟兄讨个公道!”
陆锦是个三十多岁的直隶汉子,当年北洋武备学堂的教员。一脸精明相。看着吴佩孚拿着手枪朝他比划,坐在那里只有苦笑。
他旁边一个人沉声道:“子玉,你闹什么玩意儿?不让陆支队发起进攻,是我的主意!”
吴佩孚眼睛里面只有陆锦,哪关心到他旁边的人。听到发话,才大瞪着眼睛朝旁边看去。那边坐着一个四十岁出头的清痩中年,留着小胡子。穿着军衣也敞着怀,下面是条中式的老棉裤。歪在那里抱着一个茶捂子,也目光严厉的看着他。
“王……王总统……”
这人可是北洋三杰中排名第一的人物,王士珍王聘卿!袁世凯京汉路上的主力要段祺瑞统带,冯国璋又要留在北京稳定禁卫军和第一镇的军心。这津浦路上只有将这个一向不太爱做事的王聘卿拉了出来坐镇。他在北洋是何等的身份地位。吴佩孚再心高气傲也不敢冲他发作。
“王总统,这是怎么回事?本来我们夜间奔袭大占上风。只要陆文山按照事先约定的配合发起攻击,我们就能全歼薛城的南军!就算他不发起攻击,咱们十一标在薛城打那么惨,他稍有人心,也该接应一下!我们退出来,丢了多少弟兄的性命?十一标两个营管带,五个队官。带伤的就回来了两个!请王总统给咱们十一标伸冤!”
吴佩孚红着眼睛又看看陆文山,喘着粗气就等个说法。
王士珍啪的一拍桌子:“你们在前面还听不听宫保的指挥了?在济南怎么说的,打下枣庄薛城咱们就收住脚。你是标统,陆文山是支队长,你凭什么命令他?咱们北洋还有没有纪律了?十二标张学颜,人家为什么就做的那么好?很少的伤亡拿下枣庄,按照命令就地据守。哪象你这么个无法无天的人物?听到你小子在陶庄打得那么拼命,害得我连夜的赶过来,还是迟了一步!”
他平了平气,换了个温和的腔调:“陆文山我一来就说过他了。不该陪你小子胡闹!要建功立业不是这么个打法。你们脑子里还是没有全局。十一标能打不假,但是咱们北洋不要这样的骄兵悍将!让你们在薛城吃个苦头,也是我的意思。曹仲珊那里我会去交代。就是要你们知道,什么事情都得按照宫保大人的意图来……”
他看了陆文山一眼,随意的问道:“十一标的帮统是不是王学伯那小子?以前在北洋武备学堂成绩很是不错啊。”
陆锦陪笑道:“王总统好记性,就是王学伯。他还兼任三营的管带。”
吴佩孚心里一沉,自己向来耿介。在北洋军中带兵打仗都特立独行。并不为上官们所喜爱。这次忍心牺牲他十一标一半的实力,再给他个好看。这些人真是做得出来。
王士珍哼了一声:“反正我久矣不带兵,这些得罪人的事情我也不怕做。我就替曹仲珊做个主。子玉,你暂时交卸十一标的标统职务。先闭门思过。王学伯暂代十一标标统职务……。”
吴佩孚顿时觉得血都冲到了头顶。最后身体晃了一下,僵硬的朝王士珍敬了个礼。转身大步走了出去。陆锦看着他的背影,有点唏嘘的样子。勉强替他分辨道:“子玉还是很能打的……”
王士珍断然道:“我这就是挫磨他一下,玉不琢不成器。他自己也应该懂这个道理。我们这次守在津浦路上。就是要按宫保的既定意图行事。谁要乱来,我可是不会客气的!”
他看了陆锦一眼,叹了口气:“文山,你也是老人了,怎么就不明白宫保的心思呢?我们和雨辰的部队拼个你死我活,对南京的民党那是最大的好消息。现在大家收手,那是再好不过。下面就看宫保怎么运筹这个局面吧。”
何燧和张兆辰两部终于和北军完全脱离了接触。平安的撤退到了台儿庄一线。和林述庆部会合。北军仍然控制在薛城枣庄一线,没有追击的意思。
此次北上,第一师阵亡官兵六百七十余员名,受伤九百余员名。重武器损失近半。杀伤敌军与自己损失几乎相当。第一师和北洋最精锐的部队碰撞后的结果,勉强保住了平手。
在张季直背后的穿针引线下,袁世凯通过前线的王士珍和雨辰秘密停火。停火分界线在台儿庄一线。雨辰部承诺在南北全面和平后,撤出山东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