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1新中华 第23节

  骑兵教导营长沈子涵是原来第九镇的老人出身,当过骑兵队的哨官,因为是秀才的底子,被选拔到教导团一直做了骑兵教导营的营长。他是个淮北汉子,马术精纯。平日里性子也是剽悍轻捷,很对他们团长的胃口。

  他带着几个军官催马上了小山坡,用望远镜看着张堡的地形,好一会才放下来对着身边的人笑道:“张勋和张树元看来是真准备放弃徐州啦,张堡这个门户也都不要了。我们过了张堡,骑兵一个奔袭不就进徐州了?看来咱们在过徐州前,这次北伐是捞不着什么硬仗打啦。”

  几个军官都兴致勃勃的:“营长,你看是不是咱们就穿过张堡,从运河的南侧直接奔袭徐州?到了天亮,团长师长就得看着咱们营得旗帜在徐州上面飘了。一旅打出了南京连和固镇连,二旅什么还没有,要是我们团打出个徐州营,不还压了一旅一头?”

  沈子涵真是非常心动,他也仔细盘算过,北伐结束眼见着苏北的地盘师长是不会再让人的了。这么大的地面,部队肯定要扩编,一旅不用说了,见官升一级是肯定的。何灼然当年是队官现在已经是旅长了,自己也巴望能升个团座,不在徐州立个大功劳到哪里再找去?

  但是转念又想想自己团长那张黑脸,还有他命令的骑兵搜索到张堡为止的命令。内心里挣扎了好半天,终于叹了口气:“算了吧,没有命令擅自行动总是罪过,咱们骑兵营这次第一次上战场,别先闹了笑话,害得团长脸上也不好看。传我的命令,一连绕过张堡继续向北搜索警戒,占领铁路桥。二连进张堡,给团以上指挥部号房子,三、四连划定后继部队休息营区,我们先做好设营的工作吧!”

  营长这么一说,底下的军官都没了热情,没精打采的应了声是。各自带着连队去执行任务,第一连很顺利的从南边田野上绕过了张堡。沈子涵满意的在高处看着自己骑兵的精神状态,他又举起望远镜再习惯性的看看地形。当视线扫过田野里的烧草堆的时候,他惊讶的发现很多草堆都突然被推开,伸出了一个个黑洞洞的枪口!

  枪口喷吐出了火蛇,步机枪的响声顿时充斥了整个张堡,除了田野里草堆里的火力,张堡镇子里也发射出猛烈的机枪火力!冬日的旷野毫无遮掩,骑兵们简直就是绝好的靶子。成扇面向前推进,毫无戒备的二三四连顿时被打得人仰马翻。在张堡,至少有两个步兵营的敌人兵力!

  走在最前面的二连连长被打下马来,战场上一片人喊马嘶。敌人的火力组织得极好,完全封锁住了自己部队的两翼,将人马朝中间赶。等挤成一团的时候,一两架一直沉默的机枪顿时朝人最密集的地方开火,带来了最大的杀伤。教导骑兵营完全被打懵了。

  还好平日里的训练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不过也许是士兵们求生的本能而已。士兵们纷纷下马,以马为掩体,取下德国造的马枪开始还击。但是骑兵营是轻装前进的,根本就没有携带机枪,单靠二百多支马枪,怎么能压得住对手的火力!

  一连发现后面的部队受到打击,也高速的掉头,想冲进张堡去。但是这卤莽的行动顿时遭到了惩罚,早有火力在等候他们了,甚至还有两门五十七毫米的山炮加入了射击!顿时包括一连长在内的二三十人在冲锋的路上化作了血土。但是一连也发了性,剩下的人马一气冲到了张堡的西南围墙下面,就在镇子的壕沟前面打转。原来搭在沟上的桥板,早在开火的时候就被敌人抽掉了!更猛烈的火力倾泻在一连剩余人马的头上。这些骑兵终于崩溃后退,绕了一个大圈子退回到自己大队这边,但是已经伤亡过半,一个连长,三个排长,只剩下一个带伤的。

  沈子涵看到这一切,拨马直冲了下去,子弹在他身边咻咻的飞过。他也完全顾不得了,他在马上把军帽取下来,在空中挥舞。已经满头都是大汗:“快后退!快后退!到后面再集结队伍!都他妈的快给老子撤下来啊!”

  等到骑兵营好不容易撤下来的时候,已经不成为队伍了。四个连被打得稀烂,伤亡近半。以机动灵活著称的骑兵,居然在开阔地带被敌人打了埋伏。沈子涵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这仗他妈的是怎么打的!一个已经带了伤的排长还在那里发抖:“是老北洋,一定是老北洋!你看看他们的子弹,颗颗都咬肉,打得那么准!”

  沈子涵咬咬牙:“吃了亏也别这么没出息!”他四下看看手下们这些士兵不服输和痛苦的表情,领头抄起一支步枪就朝前走去:“一旅马上就要到了!给我组织一条防线出来!防止敌人反扑!”

  四个连在他的带领下,借助地形很快组织成了一道防线。张堡里的敌人并没有出击,只是田野上埋伏的那些士兵也缩回到张堡里面去了。看着他们灰色的军装和漆皮大檐帽和整齐快速的行动,果然是北洋第五镇的部队!

  地上的人马尸体还有些在蠕动,一匹受伤的战马勉强的想站起来,终于在发出了一声凄凉的嘶鸣后,轰然倒地。

  沈子涵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他的骄傲,他的骑兵营啊!

第四十一章 勿忘张堡

  随着沉重的号子声音,一门门山野炮在黑夜里被推进了发射阵地。一旅几个骨干营都在前沿做阵地彻夜的准备。第一师象是被揭到了逆鳞的一条暴龙。从上到下都眼睛血红的。从上海起事以来,虽然苦战也打过。从来没有这样被人打得这样不能还手的惨败过!

  贺天涯在炮兵阵地上大声指挥,民夫们把一箱箱的炮弹挑了过来。明天这个火暴性子的团长就准备用炮火将张堡推平!

  雨辰还是老规矩,作战前夜和幕僚们到前沿各个连队看看转转。吕逢樵跟在他身后两步,低着头。浑身肌肉紧紧的,似乎在他矮小结实的身体里,蕴藏的全是屈辱和愤怒,就再没有别的东西了。

  在前线看了一圈部队,雨辰才停了下来。招手让吕逢樵上来。在夜色里,他没什么表情。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吴采拉着几个幕僚悄悄的走开了,想给这个老朋友留点面子。

  吕逢樵上前一步,声音就象在胸腔里爆发出来的一样,既压抑又低沉:“师长,这次教导团给您丢脸了。但是我不信教导团就干不过那些老北洋!都是人生父母养的,谁也不比谁多条胳膊!这次您怎么处罚我都成,就两个要求,一是放沈营长一马,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二就是让我上前线去,明天拂晓攻击,我和教导团的弟兄死也要找张堡的敌人报这个仇!”

  雨辰听他发泄完,背着手转过了身,声音淡淡的:“逢樵,再陪我走走。”

  两个人并肩一起朝炮兵阵地走去。一路上的兵士们都立正敬礼,也都用怪异的目光看着吕逢樵。让他心里更是憋屈得难以言喻。

  “逢樵,你这两个要求,我一个都不能答应。”

  雨辰没有理吕逢樵的反应,只是自顾自的望下说去:“也许我不是很懂得打仗,但是我懂得管人,懂得为以后考虑。一个军队,赏罚分明是最要紧的,不然也就不成为军队了。沈子涵我知道他,但是他这次轻敌不做周密侦察,就在张堡这个地方吃了埋伏。责任他必须承担……至于是什么处罚,等军法处组织调查后再颁布。你不要再为他求情了。”

  他转过头来看着吕逢樵:“至于你要上前线,带着教导团去拼命……那是混话!”他最后的声音突然很大,充满了怒气,让吕逢樵这个铁打的汉子都忍不住浑身一震。

  雨辰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你们都想着怎么把面前的仗打好,我却想得更多哪……教导团都是苏沪两地的青年学生精华,是我将来要派大用场的人物,没有训练好,我舍得让你这么糟蹋吗?我很悔让你的部队打前哨,教导骑兵营的七十九条人命啊……你怎么还我这些学生?你怎么赔?我想做的事情,要做的事情还太多太多,没有人我拿什么去做这些事情?这些学生参加了军事行动,接受过第一师的熏陶,自己有文化,又有纪律。除了一些人继续带兵外,其他的再训练一下,放出去就是各方面的干部啊!我不能象你们一样,满脑门子想的就是打仗!”

  这时吕逢樵看到雨辰的眼中似乎有着晶莹的泪水闪动。教导团和随营学校真的是雨师长的宝贝啊。从上海成立教导营起,师长的一半时间都花在他们身上了。除了聘请国内最好的军事教官,还经常亲自给他们上课。让他们接受的都是军官的养成训练。每个教导营才成立时候的士兵,他几乎都叫得出名字来。他不许这些士兵叫他师长,而要叫校长,他也真的把这些士兵当自己的学生看待。在这个小小的张堡,就七十九个活蹦乱跳的青年学生牺牲了,师长什么心情。他当然能够体会。

  雨辰望着张堡方向:“第一连向张堡的冲锋……这些孩子们啊……就不能少点血性吗?不过要是少了血性,也就不是我雨辰的学生了……吕逢樵,你给我记住,教导团仗肯定是还要打的,但是还出现这种无谓的伤亡,你自己知道该怎么办!”

  吕逢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团部去的,脑子里只有师长的那几句话在翻来覆去:“我想做的事情很多,我要做的事情很多……你怎么赔?”等他发现到了自己团部的帐篷前面,就看见团直属部队的一些士兵簇拥在帐篷前面,他整整衣服,威严的走了过去。就见士兵们围着军法处的处长纪存中和两个师部宪兵连的宪兵,押着原来在他帐篷里的沈子涵走出来。

  士兵们不敢对军法处的宪兵有什么意见,只是簇拥在那里。让沈子涵他们走得慢一点。沈子涵军服笔挺,朝士兵们笑道:“弟兄们,别这样拦着纪处长办公。我队伍没带好,仗也没打好,害了那么多弟兄的性命,我应该受到军法惩处!命大概是不会丢的,就等着回来和弟兄们把教导团丢在张堡的脸捞回来,给牺牲的骑兵营弟兄们报仇!”

  吕逢樵走了过去。纪存中和沈子涵还有士兵们都看着他。纪存中朝着吕逢樵苦笑:“逢樵兄,我这也是不得已……”

  吕逢樵摇摇头:“唯一兄,什么都不必说了。张堡是咱们教导团的耻辱……”他又拍拍沈子涵的肩膀:“该你承担的责任,就得自己承担去。这是军队,没有办法的事情。教导团永远给你留个位置,等你回来雪耻。”

  沈子涵挺直了腰板,默默的朝教导团的弟兄们行了一个礼。眼泪突然夺眶而出。大步的就走了出去。纪存中和吕逢樵握握手,自己摇摇头。也跟了上去。教导团的弟兄们还没有散去,仍然围着他们的团长沉默着。这些青年学生出身的,都是军士阶级的兵士们和他们的团长一样,都觉得有什么东西要在自己身体里迸发出来一样。

  吕逢樵低声道:“立正,成两路横队。”这些直属队的兵士们飞快的排成了两列横队。吕逢樵抬头向天,终于还是将目光落在他们身上,从左一直望到右。

  “从明天开始,教导团官兵全部佩带臂章,只有四个字,勿忘张堡!希望这是咱们教导团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败仗!完了,解散。”

  在吴采的参谋处判断下,这支北洋军就应该是第五镇以第十协为主力组成的南下混成支队的剩余部分。为了掩护徐州资财的转移,和转移控制在徐州的五十几个津浦路用的火车头。而且老北洋的部队似乎也很不服气在蚌埠的失败,存心在这里再和第一师再打个交手仗,见个高下。

  北进的道路必须穿过张堡。要拿下来,必须打一场硬仗。

第四十二章 决死进攻

  天刚破晓,吴采就亲自上了最前面的堑壕。和几个参谋一起观察着张堡的阵地。不得不说第五镇的构工能力很强。从围墙的缝隙里看去,张堡镇已经被构筑成了一个村落要塞式的防御阵地。而且火力点隐蔽得很好,几乎看不出来哪里有射口。而要做火力侦察的话,只有用人命去填。

  师长已经下了死命令,必须在两天内拿下张堡,十二月二十八日之前光复徐州。在徐州有两淮盐政的三百多万存银,津浦路上的五十多个火车头。早一天拿到徐州,就能多抢点东西。

  他的眉头拧成了一团。这种不能绕过的村落要塞阵地。以第一师训练不足的部队去攻打,要牺牲多少人才够?两天能不能打下来?自己虽然炮多,但是炮弹毕竟不是地里长出来的。蚌埠一战,把高昌庙制造局的存粮打了三分之一。通过沪宁线再转运津浦路,这运输也很不容易组织。

  他收起望远镜:“拂晓攻击暂时取消,等候师长和我的进一步命令。通知各旅营以上军官,十点到团部开会。”

  雨辰这时也站在师部所在地的一个高处,支起炮队镜在朝张堡方向看。顾执中站在他的身边,在本子上写写划划。计划在五时发起的拂晓攻击终于没有打响。雨辰给了吴采在一线临机决定是否发起攻击的权力。看来这个参谋长还是觉得这时进攻还太唐突了啊。

  他站直身子,叹了一口气。他是多想早点拿下徐州啊。除了想要徐州的东西,也是想赶在南京临时政府成立之前拿到更多的地盘。不然到时候一个收束前方军事行动的命令下来,他听还是不听?更隐秘的是,他通过张季直和袁世凯的联络现在还没有确切的消息。要是联系好了,地盘还没到手,他怎么和人家讨价还价?

  不过他自己有数,战略上的事情自然是他拿主意。战斗上的事情,还是尊重这些职业军人们的意见吧。特别是吴采,简直是天生的参谋长料子。

  看着吴采穿过清晨薄薄的雾气回到师部的所在地,雨辰又叹了口气。看来这个参谋长又要召开会议了。想着丢在张堡的自己七十九个学生兵的性命,他就想豁出去一万发炮弹,把张堡推平了再说!

  “张堡的阵地实在很强固,而且也没有迂回攻击的可能。这仗要打响了,那就真是铁锤打铁占,肯定是场钢花四溅的硬仗!大家都看过了地形,自己都有数。”吴采看看望着五万分之一的地图出神的雨辰,问道:“师长有什么意见?准备拿什么队伍朝上面进攻?”

  雨辰站了起来,扫视一下麾下跃跃欲试的军官。只有吕逢樵低着头坐在那里。他走到地图前面,重重的一巴掌拍在了张堡位置:“北洋第五镇这个对手,在蚌埠就堵在我们部队前进的道路三天!第二旅牺牲了多少骨干!现在在张堡又狠狠的咬了咱们一口。这些都是训练了五六年的老兵,只有两个团的兵力,我们一师一路上对付他们还这么吃力。大家千万不要小瞧了对手!这次进攻谁也别抢任务,听我和参谋长的安排。灼然!”

  何燧大喊一声有!和北洋军这种对手做单纯的生死战,看来最对这个人的胃口。就见他的脸上都泛起了兴奋的潮红。雨辰看着他:“我把六个炮兵营都配属给你。二旅做你的预备队,张堡战场可以容纳一个团展开进攻,你把你最强的团拿出来,多少时间能打下张堡?”

  何燧沉吟了一下:“在固镇那次不算,这次敌人有准备而守……师长,给我两天,我一定把张堡给你砸开!”

  陈山河在旁边瘪了瘪嘴,但是要是以二旅来打,他实在也不敢象何燧一样夸只要两天的口,只好识相的不吭声。一旅二旅两个兄弟旅,实力的差距却着实不小。

  雨辰点点头:“好,灼然。再给你两个小时的准备时间,北洋军看我们拂晓没有攻击,到了中午恐怕是最散漫的时候,一点准时发起攻击!今天是二十五日,二十六日下午六时前,我的靴子,要踩在张堡后面的铁路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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