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辰吩咐道:“快安排一个干净屋子,在四下雇几个女佣人,好好的把李小姐安顿下来。等车子回程,立即送小姐回去!现在兵荒马乱,要是李小姐出了什么事情,我唯你是问!”张志鹤一下愣了:“李……李小姐?”这打仗的前线师长怎么冒出来个女眷?
听到雨辰的命令,李媛哭得更大声了:“人家就是想来看看英雄到底是什么样子,瞒着爹爹跑这么远的路……我回去还不被爹爹打死啊……你是革命英雄……却只会欺负女孩子……”
雨辰、顾执中、张志鹤三个男人对望一眼,都拿这个大小姐没有办法。还是顾执中出来打圆场:“雨将军,小媛说的也没有错。现在你派兵把小媛送回去,她以后也没法做人了。我看将军还是先给李先生拍封电报,他们现在还不知道急成什么样子呢。等我完成了采访任务,再送她回去吧……唉,回去估计我也得被扒层皮……”他已经顾影自怜起来了。
那边李媛已经欢呼着蹦了起来,拉着顾执中的手不停的摇晃:“还是执中哥哥最好!我就住到采访结束就走,绝不给雨将军添麻烦!”
还能怎么样?就这样吧……
何燧把自己手里最后半块大饼狼吞虎咽的吃了下去。这是他们最后的干粮了。第一旅组成的运河支队,在何燧的坚持下,渡过了运河。在北岸没有江防军的地域里做了更大的迂回!然后再找渡口再回到南岸,逼近了固镇。一路上不少人掉队生病,和后方师部也失去了联络。但他还是咬着牙命令加快行军速度。终于在三天之后,固镇已经在望。这三天,他的支队拖着大炮,两渡运河,行军一百四十多公里。遇到有人烟的集镇都绕路,在江北十二月的深冬里露宿,艰苦备尝。
一团长张雄夫从前面跑了回来。这三天辛苦,让这个牛一样壮的汉子也瘦了一圈。他低声道:“固镇就在前面,有一道水沟,围墙最多一米高,江防军那帮兔崽子还在睡大觉,只有那些老北洋还正常的巡逻放哨。我们几个营都已经运动到出发位置了。就能旅长你下命令啦。”
何燧用力的把嗓子眼里的大饼咽了下去,点点头道:“很好,不过现在先别急,等咱们的炮兵放列,机枪也到位了之后。再一鼓作气的冲进去!我们带的弹药不多,经不起反复的进攻。”张雄夫笑道:“这些我都知道,旅长您就放心吧,咱们一旅个顶个都是好汉子。这次把张涛那小子的营放在最前面的,天底下还没这个张疯子拿不下来的阵地。”
何燧板着脸看看怀表:“现在是凌晨三点四十,五点以炮声为命令,准时发起进攻!”
固镇的江防军和北洋陆军第二十标三营的官兵并不知道,他们很多人已经见不到1911年12月22日升起的太阳了。前线蚌埠那里打得很紧张,虽然还在保持住阵地,但是伤亡也极惨重。第一师的火力在当时的中国军队中,绝对算是最猛烈的。陆续已经从固镇守军中抽调了一千多人南下增援,现在固镇不过才有一千八百多人,其中第五镇的北洋正规军二百余人而已。
他们这些把守蚌埠由宿县北退徐州的兵。平日里也远远的派出骑兵巡逻侦察,但是在运河南岸,根本没有发现大部队运动的迹象。于是就安心在固镇一带,勒索地方,欺负百姓,过得可是滋润得很。却没想到在这么一个寒冷的凌晨。第一师的主力第一旅,从运河北岸跨过来,已经对他们形成了包围攻击的态势。
随着何燧手中的怀表时针和分针合在五点这个位置。何燧举起手中的自来得手枪朝天开放。他身后几百米处放列的二十四门山野炮猛的抖动了起来。先是剧烈的震动和气浪推得何燧朝前一颤,然后就是咝咝炮弹划过空中的声音。这些被炮手们千辛万苦背到这里的炮弹,全部都准确的落进了固镇当中。巨大的爆响和烟尘火光将固镇照得通明。何燧站在这里也可以想象那些在睡梦中被惊醒的敌人是什么样的心情!
五分钟的急速射之后,固镇的围墙已经大大小小的全是缺口。几十架重机枪的火蛇又开始发射。密集的弹雨将固镇整个笼罩在死亡当中。本来有些反应快的兵士已经纷纷冲上固镇的围墙,这一阵弹雨扫过,又将他们按倒。
爆炸的火光当中,就看见张涛高大的身影一闪,带头冲了上去。上千条士兵矫健的身影争先恐后的冲了上去。何燧放下望远镜,自从攻击固镇的突然性经过自己绕路迂回的保证。这一仗,已经没有悬念啦。
固镇的陷落是两个小时之内完成的事情。当太阳探出冬日的低云的时候,第一旅已经在打扫战场了。伤亡出乎意料的轻微,第一旅达成了最大的突然性。何燧这一仗,打得实在是很漂亮。江防军和老北洋军一千多人做了俘虏。何燧赶紧命令抚揖流亡,部队休整半天,下午就向蚌埠的后方包抄推进!
固镇被第一师占领,也就决定了蚌埠北军主力的命运。第一师这次真正要面对的敌人,也就北洋第五镇的一个团不足二千人而已。雨辰以近二万兵力狮子搏兔。而且动用了超过北军十倍的火力,除了第一旅的大迂回还不失为亮点外,这次蚌埠的战役,打得并不算好。
第三十六章 大迂回(下)
这一天在蚌埠正面,陈山河旅从拂晓开始,仍然在苦战当中。浮山峡的北洋军实在不愧他们北方之雄的名号。周围江防军的阵地在三天的攻击下早已陷入即将崩溃的境地。而在浮山峡主阵地的两营北洋军还在死守。用他们的炮火控制着四下。
虽然他们的炮并不多,只有六门山炮,炮弹也数量有限。但是射击极其准确,几次及时的拦射帮江防军稳定了阵地。陈山河今天集中了一个完整的团,三个营十二个连从拂晓攻击一直打到下午,多路突击,波状突击,什么样的招数都用上了。但是就是打不下来。陈山河满脸的尘土硝烟,趴在战壕里看着步兵攻击的又一次失败,恨恨的命令传令兵:“给我去问问炮群指挥贺天涯那小子,他的炮是怎么打的?”
贺天涯是原来陆军中学里学炮兵的军官,也是师直属炮兵团长。统一指挥着四个炮兵营四十多门山野炮为陈山河的步兵提供支援。这些天打的炮弹几乎是高昌庙制造局两个月的产量,炮弹的铜壳堆得阵地上满满的。但是成绩可以用很烂来形容,居然压制不住对方的六门山炮!
贺天涯黑着脸看完传令兵带来的陈山河的手条,从牙缝里冒出一句:“真他娘的扯淡!”
他挥手指着自己的炮群:“你叫陈山河那家伙来看看!这些炮手里有多少以前是干炮兵的?老子也是赶鸭子上架。你们步兵会放枪冲锋就行,炮兵没有一年训练不出好炮手!”他的吐沫星子都快喷到那个可怜的传令兵脸上了。贺天涯想想自己对传令兵喊叫也实在有些无聊,最后做了总结:“回去告诉你们旅长,他要能干,我这炮兵团长给他!老子上前线打冲锋去!”
雨辰这一天都在掩蔽部里拿着望远镜给顾执中摆姿势,至于李大小姐,自然在后方的镇子里被保护得好好得。
顾执中也颇拍摄了一些雨辰身临前敌,指挥若定,豪气干云的照片。但是前方的仗却是打得真实而残酷的。到了下午,顾执中初通军事,终于忍不住问雨辰道:“将军,今天的攻击似乎很不成功啊,北军就如此凶顽吗?我们这么多大炮齐放,也打不垮他们。”
雨辰有点沉默,北洋军是不弱,但也没强到那个地步,实在是自己这个革命军样板部队的新兵太多,军官也没什么经验,训练也不足。而且最有战斗力的一旅不在眼前。但是这些话不能实话实说出来,他一心要塑造个在公众眼里百战百胜的雄师劲旅。保持对敌人或者潜在的敌人最大的威慑力。
他微笑道:“两用兄,本来这是军事机密,我不能透露的。但是我信得过两用兄你……我们在正面的攻击,并不以击破敌人的阵地为目的,而是要吸引他们的主力集结在正面,而我军已经有一个大支队迂回敌人后方。以歼灭敌人的实力为主要目的……我军的目标是什么?是革命军北伐的先锋!是为后来的同志开道!如果只以击破敌人的阵地为满足的话,这些敌人自然会退到北方去,这不是并没有尽到我第一师的责任么?”
他的语气渐渐慷慨激昂了起来:“第一师的革命健儿,为了善尽自己革命军人的本分,为了服从师部的命令。一直在前仆后继的做着牵制性攻击,他们忍受着最大的牺牲,一个接一个倒在祖国的土地上,我深为他们感到自豪!我们国家有第一师这支革命先锋,国家幸甚,民族幸甚!”
顾执中低头奋笔疾书,这些话回到上海就是头条啊。多么鼓舞民心士气的宣言啊!一直跟在他们身边的吴采淡淡的瞥了雨辰一眼,又拿起望远镜观察着前方。就听师长吹吧,打不下来就是打不下来……
雨辰自然不知道他参谋长的腹诽。他抬起头向北方望去,灼然啊灼然,我的海口是夸出去了,你的第一旅现在到底在哪里?
伤兵象流水一样从前线抬了下来,百姓们对这支革命军的确很支持。大量的民夫自愿被组织起来上前线,运弹药,抬伤员。雨辰和顾执中高一脚低一脚的慢慢朝镇子里走回去吃晚饭。他自从看到运伤员的队伍,就下了马,挨个的慰问那些伤员。顾执中在旁边看着这一切,神色中只有钦佩。
雨辰帮一个伤员掖好被角,又朝他敬了礼。伤员感动得满眼是泪,想挣扎起来还礼,却被雨辰硬按住了。看着这支队伍去远,雨辰转头问顾执中道:“两用兄,要不咱们忍一忍肚子,先到病院去看看伤员们?他们才是真正的英雄,我雨辰……不如他们啊。”
野战医院里一片忙乱,满地流淌的血水,浓重的血腥味,和伤员们的惨叫呻吟混杂在了一起。百多张床位几乎都放满了,陆续的还不断有伤员送到。十多个男护士穿梭来去,忙着包扎上药,重伤的要排队送开刀房救治。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们的师长悄悄的走了进来。
顾执中脸色苍白,手按在自己的嘴上。不知道从哪里采访起最好。雨辰一拉他:“不要采访了,我只是想让你看看,我们第一师为了光复大业付出的是什么……”他拉着顾执中又朝屋子后面走去,那里是野战医院的开刀房。
“整个第一师,军医处四个野战医院的编制,我们就一个外科大夫!也就是我们的军医处长!从东洋从西洋学医回来的那么多人物,就南京圣慈济医院的慕星河先生参加了我们的第一师!药我花再多钱也要买,要是能多些医生,我可以少死多少弟兄?少让多少弟兄带着伤残过一辈子!”
雨辰指点着后院作为开刀房的屋子对顾执中大声的说。顾执中就看到墙角堆得象柴禾架子一样的人手人腿,还有满院子流淌的血水。终于哇的一声吐了出来。雨辰没有说话,也没有扶他。任他在那里吐得淅沥哗啦。他抱着双臂,胸口起伏个不停。
“两用兄,这些我都拜托你在报纸上写下来,发出来!第一师两万弟兄同感大德!”
雨辰情绪已经很激动了,没有看到在开刀房门口老实站着的白斯文。他小跑着过来,朝雨辰敬了个礼:“师长。”
雨辰这才反应过来,顿时就皱起了眉头:“白队长,你怎么在这里?李小姐呢?你把他跟丢了?”
白斯文正准备回话,就听到开刀房里传来了军医处长慕星河的吼声:“那个谁!出去把这些止血钳消毒一下,拿些干净纱布过来!”开刀房的帘子一掀,就看见李媛穿着一件宽大的护士白褂子,端着一盆血水走了出来。
她明媚的眸子现在也累得失去了神采,精致的小脸上也溅着血水。一缕头发从护士帽滑下来,在她的眼前轻轻的晃动。白斯文忙跑过去帮她端盆子,李媛却微笑着拒绝了。
雨辰走了过去:“这是怎么回事?白斯文你好大的胆子!”他话还没说完,李媛就笑着解释:“不怪他,今天我在镇子里转悠,白队长跟着我。看到这些伤员好可怜,我在学校童子军的时候学过救护,就来帮忙了……”
雨辰看着她疲倦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竟微微有些心痛。但是他马上忽略了这点感受,板起脸来下命令:“白斯文,你马上护送李小姐回去休息。今天这个事情,我还要找你算帐……”
李媛将血水将院子里一倒,有些溅到了雨辰的马靴上:“我不!好不容易才能帮你一些忙……而且这也不怪白队长……”
雨辰心里又是一动,神色也柔和了许多:“李小姐,这个地方不是你来的地方,好好回去休息,听话,好吗?”
李媛仍然倔强的不动,就当顾执中准备上来劝他的时候。门口帘子一掀,军医处长,留法学生慕星河已经气冲冲的走了出来,他也是几天没有睡好的人了,眼窝黑黑的,手术服上也全是血:“那个谁谁谁,拿个纱布要那么久么?”
他抬眼看到了雨辰他们,又指着雨辰道:“你来这里做什么?还嫌不够乱?让大家立正敬礼来欢迎你?这里的时间就关系着人命!快走!”
白斯文傻了眼,从来没见到自己部队里有这样对师长说话的人物!更没想到的是雨辰还对他赔笑:“慕处长,我马上就走,马上就走。只是这个女孩子是师部的客人,没想到她自己跑到这里来的……我马上就带她走。”
慕星河的声音更大了:“你派给我的男护士都是一群木头!就今天这个女孩子还有用点,我管她是从哪里来的,反正现在我用得着她。你们快走!别在这里添乱!”说着还摆手做出驱赶的架势。李媛朝他们胜利的一笑,跑着去拿纱布了,而慕星河重重的哼了一声,摔帘子进去。
雨辰和顾执中对望一眼,带着白斯文灰溜溜的走了出去。路上白斯文就向雨辰解释:“李小姐今天要上前线去,我们把她硬拦下来了。她说要在镇子里走走,我们也紧紧跟着,结果李小姐看到运伤员的队伍下来,就硬要过去参加护理,慕处长正好出来,看她护理的技术挺不错,给她套上件护士服就拉到开刀房去了……”
正在雨辰摇头苦笑的时候,就见一个骑马传令兵飞快的冲了过来。离雨辰还有十几步时利落的下马,连滚带爬的跑到雨辰面前:“参谋长写给师长的便条,浮山峡的北洋军撤退啦!”
雨辰一愣,劈手就抢过那张便条。打开借着已经昏暗的光线就看。上面吴采的简洁的写着几句话:“五时敌有后退迹象,蚌埠方向有炮声,疑灼然已得手。荪,东。”
这时雨辰几乎忍不住要仰天大笑,终于还是忍了下来。朝传令兵道:“命令陈山河,马上组织追击,勿要让一敌逃脱!”骑兵领命飞快的去了,那边白斯文已经和几个卫兵将雨辰的马牵了过来。雨辰强按住心中的欢愉,淡淡的对顾执中道:“两用兄,小儿辈已破贼矣……军情紧急,兄弟上前线去了,告辞。”
在马上加了几鞭,几人已经呼啸着冲了出去。顾执中也朝第一师的电报房跑了过去,迫不及待的要把这两天记录的文字稿拍发回去。多么精彩的新闻,多么成功的北伐!
在何燧从后方突进蚌埠之后,江防军和北洋军在蚌埠前沿的防线军心浮动,终于崩溃。一开始还是有序的撤退,在陈山河的追击下,溃不成军。在一旅和二旅形成的包围圈里。北洋第五镇二十标和江防军十九个营几乎全军覆没,是役毙伤北军一千余人,俘虏八千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