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一向比较沉默的吴采都赞同的举起了酒杯:“无病说得对,咱们来日就有大举,这样安稳喝酒的日子是不多了。今天大家要尽兴。”
几个人都凑了上去,一阵乱纷纷的称呼:“参谋长,念荪兄……我们都知道迟早要去打南京,到底什么时候出发?都督定下来了吗?”
吴采看看他们:“这个是军事机密,你们能保守秘密吗?”
几个人都拍胸脯。
吴采微笑道:“我也能。”说着就将酒一饮而尽。这下这帮青年军官们都不干了,哄闹着就开始灌他们吴采大哥的酒。这些紧张了十多天的青年抛开了对前途的一切担心和烦恼。也忘记了身外这个变幻的大时代的光怪陆离。只是这样单纯的,热烈的开始闹酒。
年轻真好,有希望真好,身处这个大时代,也很好。
吴采喝得略微多了一点,眼睛有些湿润。出了门就带着自己的护兵想回在闸北的二团团部。何燧跟了上去:“念荪兄,我们走走,有些话想和你说说。”
吴采看了何燧一眼,淡淡的笑了一下:“好。”
两个现在在上海已经成为万千青年偶像的军官沿着路边昏暗的灯火,慢慢朝前走去。护兵们远远的跟在他的身后。两个人的脚步声回荡在午夜的大上海街头,江风迎面吹来,凉凉的。
吴采是个极其沉稳的青年,对参谋工作也有天分。而何燧就象一团烈火,可以把挡在面前的所有障碍都燃烧干净。这两个人,此时还很年轻。
何燧突然道:“你有没有发现都督,其实和上海的同盟会没有什么联系?这里同盟会的人物,对他实在是很陌生。”
吴采吐了口长气,站住了脚步:“你觉得怎样?”
何燧摇摇头:“我没什么想法,现在他也是在革命事业在做事,都督的行事。周密细致,而且事事都想在别人前面。我佩服得很,也许就是贪钱了一些……但是这钱都放在明处,没有进他自己腰包……说这些都没什么其他的意思,马上要打南京,我很高兴。”
吴采沉默了:“要是以后和你的想法不一样呢?你会怎么样?”
何燧微笑道:“我可能是个彻头彻尾的理想主意者,要是都督做了违背革命事业的事情,我自然会离开。”
吴采拍拍他的肩膀:“这些话说到我这里为止,你不要再乱说了。等时间长了,你的想法可能也会改变。我们这些军人,碰到这么个年月不容易,碰到一个好上司也不容易,什么事情都只是开头,以后的变化,谁也说不准。但是现在只有一条,尽我们的责任,好好为都督带兵做事。”
何燧点点头:“这个自然,不用你说。”两人对视着沉默半晌,何燧突然哧的一声笑了起来:“念荪,你整天板着个脸,跟吕逢樵那个孤寒鬼都有些相似了。陈山河那里尹家姐妹花一对,你有看上的没有?也好改改你那没趣的性子。”
吴采无声的笑了:“我在家乡已经有未婚妻了,这个不劳你灼然兄操心……再说了,匈奴未灭,新的中华未建。我们大好男儿,正是有为的时候,怎么能纠缠在这儿女私情上面?得空你也要说无病两句。”
他招手让护兵把马牵过来,翻身上了马,因为穿着便装,就只朝何燧拱了拱手:“灼然兄,努力。看谁先登上南京城头。”说着就打马狂奔而去。
何燧看着他远去,就觉得胸口这团热火燃烧得越来越旺,翻身上了护兵牵过来的马,五六个人一起奔了出去。
“那第一个冲上南京城头的,自然是我!”
接下来的十天里,中华苏沪革命军的训练可以用疯狂来形容。按照第9镇老兵的话,他们入营两三年了,从来都没打过那么多的子弹。
苏沪革命军按照当时的标准,武装已经到了牙齿。一团和二团每个步兵营都有六挺马克沁机枪,步兵一色的沪厂仿汉阳造快枪,子弹充足。排长以上的军官全是十连响的德国原厂造的自来得手枪。
教导团除了辖三个完整的教导步兵营还有一个装备了四门法国新式七十五毫米山炮的教导炮兵连,有十二架马克沁机枪的教导机枪连,和八十名装备了骑枪自来得手枪的官兵组成教导骑兵连。
直属的军炮兵营有十二门七十五毫米口径最新式的山炮,驮马鞍具齐全。
直属的军机枪营有二十四架马克沁机关枪。
直属的军骑兵营有二百二十名骑兵。
直属的军辎重工兵营有六百名官兵,八十辆大车和若干驮马。
陆续补充的新老士兵和投效的军官充实了整个部队,在疯狂的训练中渐渐磨合成了一个整体。雨辰也经常亲自下操训话。按照他的话说,他只要一支善于展开火力,敢于冲锋白刃见红的军队。看着都督和他们一起在泥土里摸爬滚打,几个团都暗暗的较上了劲。
上海本来错综复杂的局面,也因为两家在专心筹款而变得一时的安静下来,除了还有几个省的代表在这里促驾。已经几乎就象一个和平的城市了。每天里李平书不知道要见多少的绅商代表,许承诺,说好话,拍胸脯,摆花酒。上海咨议局议员的头衔都许出去了二百多个。每天还要抽空和各国领事往还,答应的条件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换取着一张张或多或少的支票。
而陈其美那里,却是江湖气十足的人物来来往往,甚至广东福建那边的鸦片商人也不断的上门。大家都是叙辈分,开香堂,分鸦片发行的路线,争码头地盘。闹得是乌烟瘴气。这些人物可不是开支票,一麻袋一麻袋的现大洋钞票还有黄的白的,撂下来大家就谈条件。
两个人精神都是出奇的好。李平书整天整夜的不眠不休,上海军政府的庶事都丢给了李燮和,把他忙了个臭死。而陈其美就靠吞烟泡提精神,和那些江湖大佬天天吵了个声嘶力竭。
时间离揭盅的日子是越来越近了。只有雨辰还跟个没事人一样,整天的会客见各方面代表,要不就是去练兵。上海对这个都督不满意的声音也渐渐的有了。除了觉得他要钱厉害,还赖在这个地方不走,哪点象一个志在光复的革命英雄了?李平书和陈其美角竞上海后任都督的消息也已经传了开来。一些有能力有想法的人物都在看到底押注在哪里,一时雨辰的都督府竟然冷清了下来。
李平书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又看见雨辰一身军装的站在门口迎候他。他手里抱着个皮包,里面就是三百万元的支票。到了今天,总算是解脱了。这个财迷都督看样子,也可以滚蛋啦。
雨辰自然没有听到他的腹诽,只是眼睛贼亮的看着他怀里的皮包。这都是钱啊,三百万能做多少事情?有三百万的储备自己就能发六百万的钞票。一个完整的师一个月不过才用十四万二……算不过来了。
李平书和雨辰走了进去。李平书看着几乎想动手抢皮包的雨辰,叹了口气道:“都督,兄弟这次为了革命事业,几乎把上海的地皮都刮干净了。背负的名声实在太坏,这三百万来得很不容易,一百五十万是各方的捐款,兄弟自己拉了空子,又筹的一百五十万。唉,兄弟也算是破家为国了。”
雨辰微笑道:“平书兄的苦心兄弟都知道,为了光复大业,兄弟也不说什么客套话了。上海都督这个职位,还是平书兄来当最合适。这一百五十万平书兄垫的款子,以后自然也是上海公库来还……这上海都督的职位,明天兄弟就替平书兄布达!要是还信不过兄弟,那兄弟马上就办布告公文!”
李平书摇摇头,他也知道陈其美最近也在拼命筹款,不过打听了一下,似乎只是从几个公所借了百多万的光景。但是最近和江湖人物来往很多,他倒是担心自己接任了都督以后他会闹事情,这家伙有的时候就是个光棍。他迟疑的道:“都督此去,能不能给兄弟留点兵下来?上海地面太大,又是华洋杂处,稍有事情发生就会惹动交涉。各国正准备近期承认咱们是交战团体,这个大上海后方的安全,兄弟实在是不能不考虑。”
雨辰拍手笑道:“平书兄和我担心到一处去了!枉中兄那里有全市的警察力量,另外两个巡警支队兄弟马上把他们改编成第三团,驻守制造局,也用来维持治安,平书兄尽管使用好了。兄弟的兵也就是平书兄的兵么!”
李平书心下暗喜,这个第三团也有一千五六百人,全是好枪,被雨辰整顿得很象个样子。现在丢在上海,又都是上海本地人居多,天高皇帝远的,到时候再拉拢一下,不就是自己的基本武力?这样算来,这三百万换个都督和一个完整的团,也不算太冤枉了。想着就将皮包干脆的交给了雨辰。笑道:“兄弟也不是想干上海都督这个苦差使,只是上海绅商们推戴,非要兄弟接下这个责任来,没办法,这种事情总要有人去做,也不必再说了……”
雨辰这时心思全在那张支票上,哪还有精神听他在那里说漂亮话。只是随口敷衍了两句。李平书不免心里又骂了几句财迷。觉得大事已定,就告辞出去了。他也不怕雨辰说话不算,上海的民心在自己这边,上海商绅议员都看好自己接任。现在这个财迷都督实惠也有了,还有什么理由不把这个都督让给他!
第十六章 竞标(下)
看着李平书走了,雨辰吩咐卫兵道:“把军需处王处长叫来。”又看看手上的支票,叹息道:“真是可惜,只能拿一半。”
王廉没一会就进来了,行了个礼道:“都督,那笔款子已经转到光复银行去了,这是季老签的收执。”雨辰接了过来,又把手上支票递给王廉道:“我马上写个手条,你把这款子也赶紧转到光复银行去,再开一张一百五十万的支票出来。到手的钱要吐出一半,真是不甘心啊。”
王廉本来就是苏南大商人的子弟,虽然当了军人,却最是圆滑可喜的一个人物。他笑道:“恭喜都督天天有进项,咱们苏沪革命军,现在家底也颇不小啦。真的想全要,翻转脸干没他的就是了,怕什么呢。”
雨辰笑道:“你小子心比我还黑,做人呢,还是留点余地的好。快去办事罢!”王廉笑着去了,出门就看见吕逢樵板着脸正准备进来。王廉朝他笑道:“吕大团长,找都督有事情么?都督心情正好,说什么都准成。”
吕逢樵冷着脸看他,沉声道:“子渊,你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帽子也不戴正,风纪扣也开了,要知道你是军人,不是商人!”
吕逢樵说完也不理他,自己喊了声报告走了进去。王廉下意识的扶正军帽,扣紧风纪扣,笑了一笑:“这个孤寒鬼。”
李平书回到自己的住宅,也不想去财政署办公。在自己宅子里会了一下午的客人。说着当都督后的打算,人们自然是恭喜不迭。都督两个字喊得天响。李平书也矜持着让自己不要太得意。到了晚上就早早上床休息去了。明天正式布达,这些日子一直都没休息好,可要养足精神了。
第二天早上正好梦方酣的时候,自己就被猛烈的摇醒过来。他睁眼一看,就见李燮和满脸是汗,手上抓着两张布告纸在那里喘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皱皱眉头:“枉中,什么事情急得和失火似的?等我起来洗漱完再说。”李燮和指着那两张布告,大声道:“还洗漱!事情完全变啦!”
李平书狐疑的拿起布告看看,顿时就象被雷劈中了一样。这两张布告,一张是中华苏沪革命军誓师宣言,这倒不必去理他。另一张却是说雨辰率师出征后,上海都督由陈其美接任,自己还是个财政长!他怀疑花了眼睛,再仔细一看,白纸黑字写得分明,连那一个军政府的大印,都盖得是鲜艳夺目。
他一下从床上跳了起来:“我去寻那个赤佬!前前后后我替他筹了六百万的款子,他居然是耍我!”现在他拿手枪崩了雨辰的心思都有。
李燮和不住摇头:“他早上八点就在张园召开誓师大会顺便替英士兄布达,事情已成定局啦。听说英士他们在华界开了鸦片烟禁,整整报效了三百九十万的款子!这都督倒真象是做生意的,价高者得,童叟无欺。”李平书一看座钟,七点三刻。马上疯了也似的按铃叫用人,吩咐备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