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对于董卓的到来,卢植和诸将心中其实都存有芥蒂。
在他们看来,这是天子对他们能力的不信任,或者觉得他们比不上这个来自西凉的蛮子。
董卓出身卑微,只是一介武夫,又生于西凉,本就处于朝廷鄙视链的最底层,向来被士人歧视。
“关东出相,关西出将”。
自凉州三明下场凄惨之后,西凉之人便对朝廷彻底失去信任,从此谨小慎微,生怕被士人算计,夺去了兵权。
董卓更是其中典型,凭借强悍豪爽的作风起家,屡立战功。
同时,见识过朝堂的黑暗后,他也变得狡猾起来,不再一味听从朝廷和上级的命令,而是以自身利益为先,与朝廷暗中博弈。
他深知军队才是自己的立身之本,故而将兵权紧紧握在手中,也不肯去打硬仗、恶仗,以免嫡系部队损伤过多。
此次征讨黄巾是一桩美差,若无意外,能够获取不少战功。
毕竟,只要跟着卢植,不出差错就行。
但董卓很清楚,自己的到来定会让卢植麾下的这些骄兵悍将心中不服,要是因此给自己安排一些棘手的任务,那可就麻烦了。
所以在宴会上,他姿态放得极低,极力拉拢在场众人,以消除彼此之间的嫌隙。
田泽虽不善言辞,但其身份和作为,令董卓另眼相看,多次向他敬酒。
二人不过初次接触,却隐隐感觉到,彼此在某些方面颇为相似。
都对朝廷心怀抵触,都更看重自己的势力,都是一心只求自保的利己主义者。
二人都有朝中明面上的靠山,但实际上都在打着自己算盘。
田泽背靠的是何进和赵忠,董卓背靠的是四世三公的袁家。
早在熹平年间,董卓在莫名其妙免职后,终于看清了朝堂的腐朽,不得不弯下腰,被司徒袁隗征为掾吏,后出任并州刺史、河东郡太守。
从此之后,董卓身上便被打下了袁氏深深的烙印。
此次能被推举参与到与黄巾作战的战场,袁家必然在背后出了不少的力。
而袁家,和卢植并不完全是一路人。
不得不说,董卓手段极为高明,仅一场酒宴,就让在场众人放下了心中的成见。
这或许是董卓与生俱来的天赋。
田泽敏锐察觉到,董卓似乎与刘备一样,自带亲和力。
只不过,刘备是魅力点满,而董卓的亲和力对卢植这类儒将和文臣没什么作用,但是对将士以及好勇斗狠的胡人却有着惊人的吸引力。
难怪这家伙能在西凉混得如鱼得水,真是天生的枭雄。
在消除了众人的敌意、排除隐患后,董卓向卢植申请,由自己带兵围困下曲阳,防止张宝与张角相互串联。
他与卢植本就分属不同派系,待在一起难免相互提防。
卢植担心他不服从军令或者阳奉阴违,他也担心卢植让自己当冤大头,导致自己不是惨败就是损失惨重。
在西凉,部队内部这种勾心斗角的事董卓见得多了,还不如直接分兵来得妥当。
卢植略作思考,便同意了董卓的请求,并给他调拨了五千郡兵。不求董卓能够击败敌军,只要能稳住下曲阳就行。
董卓颇为意外,没想到卢植竟然还会给自己派兵,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感动之情。但不过瞬间,这丝感动就转化为对卢植的觊觎与轻视。
这是个老实人,可以坑一坑。
在如今的政治生态下,汉室的文武之中,这么老实的人不多了。
但想想也是,如果卢植不是如此老实,那些士人又怎么会推荐由其领兵。
不就是看重了其爱惜羽毛且无争权夺利之心吗。
君子可欺之以方。
对于士人群体而言,卢植和皇甫嵩这类武人才是最好掌控的。需要的时候随时能上,不需要的时候一封诏书就能收缴兵权让其养老。
即便是威望过盛,弃之不用便是,大不了如对白起一般赐长剑一柄。
与之相对,董卓这些不听话的“工具”才是他们要提防的。
但碍于形势,总得有人干脏活,既要用、又要打压防范,永远不可能让其居于高位,否则他掀桌子怎么办。
董卓率军赶到下曲阳后便立刻邀战黄巾。
面对声势浩大的黄巾军,董卓毫不犹豫的以五千郡兵作为前军,与之缠斗,直到郡兵快撑不住了的时候,才派遣西凉铁骑冲锋。
面对早已疲惫不堪的黄巾军,西凉铁骑如摧枯拉朽一般撕开了战场,取得了大胜。
然而,代价便是郡兵折损了近两千。
不过,董卓并不在意,反正又不是自己的兵。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还特意推迟了西凉铁骑出动的时间,以减少自身的损失。
取得胜果后,董卓立刻向卢植和朝廷分别上呈捷报。
随后便在下曲阳安营扎寨,消极怠战,准备坐等卢植在广宗的战斗结果。
董卓对于局面看的很清楚,心中有着自己的算盘。
自己取胜一次即可,已有战果。
接下来最好的选择便是坐观其变,没必要和这群黄巾死磕,否则死伤的是自己的部队,得不偿失。
当下的局势,若是卢植获胜,作为军中二号人物、又有策应之功的自己自然会分得很大一部分功劳;若是卢植战败,自己便可成为主帅,晋升官职、接管军队。
对于官职,董卓并不在乎。
他早已看透,再大的官职都没有手里攥着的兵权来的重要,那群士人明升暗降之类的操作干的太多了,给的官再大没实权也是毫无意义。
想要收拾你的时候,随便罗织一些罪状,几个小吏就能把你拿下。
董卓觊觎的是卢植麾下的北军,以及护乌桓校尉宗员和田泽的军队。
虽然他最多只能明面上统领,不可能实际掌控。
但结交一番、多施恩惠,埋下些伏笔,说不定哪天就能派上用场。
他董卓之所以能在西凉拉起这么多人马,靠的便是这一招。
分兵前,他没少找北军校尉、宗员和田泽喝酒,他的部下也一样,和他们麾下的中层将领推杯换盏,建立了一些情谊。
只是田泽和麾下将领士卒因军令不得饮酒,董卓不仅没有因此恼怒,反而对田泽更加另眼相看。
尤其是看到田泽身旁的魁梧凶狠的典韦,更是两眼放光。
只可惜,在挖墙头的祖师爷面前,他再怎么眼馋也是白搭。
第67章 张角身死
广宗城中,一座略显破败的屋内,张角面色苍白如纸,虚弱地躺在床上,面容枯槁、气若游丝。曾经那明亮有神的双眸,此刻也已黯淡无光。
卢植率领的可是有着朝廷最为精锐的北军五校,其战力之强,便是田泽都惊叹不已。
正面抵抗张角、张梁兄弟二人率领的二十余万黄巾军主力,而且一路压着打,将其逼到广宗。
每一场战斗,北军都展现出了超强的战斗力和顽强的战斗意志,他们如同一把把锐利的尖刀,一次次地轻易撕开黄巾军的防线。
虽然田泽麾下的两千骑兵也皆是训练有素,但与作为整个汉室中央主力的北军相比,仍存在一定的差距。
能够面对如此精锐之师撑住数月,仅依靠大量的黄巾杂兵和少许的黄巾力士是难以做到的,张角完全是在以命强撑。
张角的天赋能够在短时间内激发人的潜力,不仅能够借此医治部分病症,还能在战时提升士卒的战力。
每一次天赋发动,那些受伤的士兵会感觉到伤口的疼痛减轻,疲惫的身体重新充满力量,而且变得更加强大,作战的勇气和决心都被激发出来。
同样,这也是他活人无数、信徒遍地的主要原因。
在与卢植对战的过程中,面对单兵实力和综合素质上的绝对差距,每当汉军势如破竹的发起冲锋准备直捣黄龙时,他都不得不大范围的不断激发天赋,以抵挡这般猛烈的进攻。
他很清楚,以黄巾军的军纪素质,一处失守便是满盘皆输,极易形成大规模的溃败。
但人力终有穷尽时,天赋的催动也是需要消耗体力和精神的,卢植接连不断的猛烈进攻,使得张角不得不长期透支自身催动天赋,短短数月竟已油尽灯枯。
每一次战斗结束,他都会感到身体更加虚弱,精神更加疲惫,然而为了心中的理想和信徒们,他咬紧牙关坚持着。
“大哥!”床榻之侧的张梁看到张角这般模样,心中悲痛万分,泪水止不住的流了一地。
张角缓缓坐起身来,看着张梁这副模样,轻轻揉了揉他的头,虚弱的笑了笑:“都多大的人了,还作小儿姿态。”
然而那笑容中却充满了苦涩和无奈。
“咳咳!”
突然,张角猛的一咳嗽,少许的鲜血喷洒在了床单上,点点斑红,如同绽放的血色花朵,令人触目惊心。
“大哥!”张梁用双手紧握住张角的手,眼中满是担忧。
“无妨,喉咙有些痒,咳出来舒服多了。”张角摆了摆手说道。
看了看窗外,夕阳正在缓缓落下,那如血的残阳将天空染得通红。
张角的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无力和凄凉。
曾经的豪情壮志,如今都已化作泡影,自己的身体也即将走到尽头。
“东郡的情况怎么样了?”
张梁心中一紧,不敢言语。
张角立刻明白了结果,嘴角微微泛苦:“汉室气数未尽啊!是我操之过急了。”
张角此时心中无比的悔恨。
恨这苍天无眼,恨这世道不公,更恨自己的痴傻无能。
平民出身的他,之所以揭竿而起,的确是有一番野心存在,但更多的是对百姓的悲悯。
数年天灾不断,天下百姓饿殍遍地,流离失所,客死他乡者每年都不下百万。他常常在梦中看到那些百姓们饥饿、痛苦的面容,听到他们绝望的哭声。
他不是不清楚为天下先的弊端,但他实在忍受不了了。
这世间太多的不公和惨剧,他要改天换日,他要为百姓谋一条生路。
但他未曾想到,十数年的谋划,却百密一疏。
唐周的背叛,使得自己不得不仓促起兵,导致虽然各地起义成功,却并未连成一片,而是各自为战。
缺少统一的领导,如此混乱的局面,使得本就缺少精英人才的黄巾迅速腐化。
看似起义处处开花、势如破竹,黄巾军规模不断膨胀,但却彻底失去了掌控。
原本为百姓而起义的他,却给百姓带来了更大的灾祸。
无数匪类顶着黄巾的名义四处烧杀劫掠。
遭黄巾荼毒的百姓,比之以往每年饿死的百姓还要多。
事到如今,他想要制止也已无能为力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也只能继续走下去,他起码要保证自己手下这群信徒能够尽量活下去。
这些人跟随了他数年乃至十数年,已与他的子女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