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位天子,他自然想有所作为,也曾诛杀权宦侯览、王甫,也曾刻印“熹平石经”,也曾创办“鸿都门学”。
但渐渐地,他发现朝中大臣多出自世家,结党营私、抱成一团,对上阳奉阴违,对下打压寒门,隐有威逼皇权、独揽大权之意。
朝中虽有一些忠臣,但刘宏已难以再相信,这些人是忠于家族、忠于国家还是忠于君主,他无法确定。
而且,即便他们忠于自己,以他们的身份立场,也很容易被世家利用设计,忠臣办坏事的情况不在少数。
此时的他,与后世的崇祯颇为相似。
但刘宏比崇祯要聪明些,他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能够依仗的又是谁。
为了巩固皇权,他不惜重用自己曾经痛恨的外戚和宦官,与朝臣抗衡,甚至再次掀起“党锢之祸”、卖官鬻爵,坚决不向世家豪强低头。
田泽很理解这种做法,若是易地而处,恐怕他也难以做的更好。
因为刘宏很清楚大汉目前存在问题的症结在哪里,他只能扶持另外一股势力来抗衡世家豪强。尽管这股势力很烂,但他别无选择。
如今因为黄巾之乱,又被迫妥协,解除了党锢,允许豪强坐大,刘宏心中定然是一肚子气。
对于他的老师卢植,以及皇甫嵩、朱,这三个被世家推出来的平叛人选,刘宏心中颇有防备。
皇甫嵩就不用说了,典型的世家马前卒,虽然能力强、也很忠心,但他心中想的是流芳百世,忠的是朝廷,而不是天子。
卢植和朱,虽然各有阵营,却也同样和世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即使他们没有私心,但他们的所作所为已成为世家手中的刀,一点点瓦解着皇权的威严。
而刘宏能用的人只有宦官,所以,才会有这种临阵督军之事。
可站在田泽的角度,看着这群宦官无法无天、肆意妄为的行径,着实令人愤怒。
卢植和左丰落座后,起初交谈还算融洽,但在左丰多次暗示,甚至公然索贿,卢植都始终不肯表示后,左丰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转身便准备离开营帐。
卢植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思,任由他离开。
田泽见状,轻轻叹了口气,目光微微扫了眼门外的一人。
恼羞成怒的左丰丝毫没有停留的想法,立刻准备返回洛阳。
然而,刚行至半路,便被一人拦住。
“天使且慢!”
一名身着普通士卒装束的青年挡在面前,拱手说道。
“你是何人,竟敢阻挡天使去路,来人!”
此时左丰正在气头上,当即就要让护卫将其拿下。
“天使,我是辽西太守赵苞使君的侄儿啊!”
赵林见势不妙,连忙压低声音喊道。
护卫的动作丝毫未停,他们跟着左丰跋扈惯了,一介太守的侄儿并不被他们放在眼里。
然而,左丰却想到了什么,连忙道:“住手。”
赵苞是谁?十常侍老二赵忠的弟弟!
左丰稍微打量了几眼眼前之人,见其长相还真有几分相似,脸上的怒色瞬间化为笑容,上前抚着他的手,笑道:“恕为兄眼拙,贤弟受惊了。”
随后怒气冲冲地对着护卫呵斥道:“们几个瞎了眼的东西,还不速速给贤弟道歉!”
护卫们虽然不明所以,但也意识到这是个大人物,慌忙道歉。
赵林不动声色地拉着左丰的袖子,将一袋沉甸甸的金子放入其中,小声道:“兄长,您今日能否稍作停留?小弟现在的身份不便与兄长您多做交流,晚上小弟找您有要事相商。”
感受到袖子内沉甸甸的分量,左丰不作他想,笑着道:“贤弟客气了,今夜为兄恭候贤弟到来。”
随后,赵林连忙深深一拜,转身匆匆离开。
左丰看着赵林离开的背影,轻轻将手放入袖中,捏了捏袋子的触感,脸上露出满意之色。
作为天使,他不担心赵林图谋不轨,更没有怀疑过对方撒谎,否则,以如今宦官如日中天的地位,夷其三族都轻而易举。
是夜,赵林带着一堆沉重的大箱子上门,并将之平均分成了两堆。
略微寒暄几句后,赵林随手打开其中两个箱子,只见其中尽是绫罗绸缎、珍珠玛瑙。
“贤弟,这是何意?”左丰的双眼瞬间放光,满是贪婪之色。
赵林指着其中一堆箱子道:“兄长,这是叔父托我送给赵忠叔父的东西。因军务紧急,小弟实在分不开身,还望兄长能够帮忙。”
随后又指着另一堆箱子,笑道:“这是小弟给兄长的一点心意,路途遥远,也方便兄长,还望兄长不要推辞。”
左丰闻言,故作推辞道:“贤弟折煞我了,能为赵常侍效力是我的荣幸,又怎敢让贤弟破费。”
赵林连忙道:“兄长切莫如此。叔父经常与我说,兄长是个至诚至信之人,能冒着兵戈之乱为我帮忙已是感激不尽,这点东西算什么,不及兄长情谊之万一,还请兄长成全。”
言罢,再度深深一拜。
左丰闻言,心中颇为感动,顺水推舟,只得将其收下。
“贤弟,你可还有何话需要为兄带到?”
赵林恭声道:“兄长,小弟如今在卢中郎麾下效力。自讨伐黄巾以来,卢中郎直面最为精锐的黄巾主力,屡战屡胜,如今更是将贼人逼至绝境,当真是国之柱石。小弟因此获益匪浅。”
“希望兄长告知叔父一声,虽然广宗城城高墙深、贼寇众多,但卢中郎乃当世名将,用不了多久定然能够攻克广宗、取下张角等人的首级。”
“到时小弟必会第一时间前去看望叔父,还望叔父放心。”
左丰闻言,心中了然,微微笑道:“此事简单,为兄定会将贤弟的原话带到。”
“多谢兄长!”
第二日,左丰在军营中巡视了一番,又遥遥看了看广宗城的情况,在卢植不解的眼神中,对卢植及其麾下将领大肆夸赞,随后便回朝廷复命去了。
田泽遥望着左丰的背影,眉头紧皱,心情复杂万分。
良久,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世道,似乎怎么做都是错的。”
第64章 刘备到来
卢植全然不知田泽在暗中给予了他助力,此刻正为如何攻克广宗城而倍感头疼。
广宗城城高墙深,其中的黄巾军人数众多,他所率领的官兵在数量上并不占优势。
而且,攻城战不同于野战,尽管官兵的战斗力远超黄巾军,然而在攻城战中却难以充分施展。
在打造好攻城器械后,卢植数次尝试攻城,却都效果不佳。
为了确保官军能保存足够的兵力,继续围住广宗城,卢植只得停息了继续攻城的想法,转而开始围点打援。
由于天子的诏令,各地豪强如今纷纷招兵买马、抗击黄巾,致使无数黄巾被击溃,四处流窜。有不少黄巾军朝着张角所在的广宗而来。
卢植毕竟兵力稀少,虽然勉强将广宗城围住,但防线并不严密,许多黄巾败卒都得以逃入城中。
此前卢植并不在意,甚至有意纵容,因为深谙兵略的他深知,人多未必是好事。
尤其是像黄巾军这般组织纪律极差的队伍,人数达到一定程度后,越多反而越容易应对。
因为以黄巾军将领的能力,根本无法统领如此庞大的军队,人数越多反而有害无利,调度起来只会更加混乱。
况且广宗城内的粮食有限,十多万黄巾军所需消耗的粮食极为惊人,根本支撑不了太久。
但如今,卢植觉得应当再给张角施加一些压力了,因为他不知道天子会作何反应,能够相信他多久。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接连不断涌入的黄巾贼突然消失,城中的黄巾军会作何感想?各州已然平定,他们已然成为垂死挣扎的孤军。
如此一来,黄巾贼必然会军心大乱。
而承担这一任务的,便是北军五校中的三营骑兵、乌桓突骑以及田泽麾下亲卫。
卢植绕着广宗城修筑了一圈的长墙,并安排精骑轮流在广宗城周边巡逻,再加上田泽暗中施展天赋助力,整个广宗城彻底沦为一处禁地,可出不可进。
城内的黄巾军顿时惶恐不安起来,但自城外却始终未发现任何异常。
“不应该啊!”卢植望着始终毫无动静的广宗城,有些不解道。
“自城外得不到半点消息,黄巾贼寇应当慌乱才是,为何至今没有一支兵马出城”
面对卢植的疑惑,田泽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卢师,有没有可能是张角出了什么问题?”
卢植闻言,顿时眼前一亮:“不错,在这种情况下,黄巾军即便不出城与我军作战,起码也应该试探一下。至今都毫无动静,必然是内部出现了重大问题,关键很有可能就在张角身上。”
他的天赋“识人善任”能够隐约洞察一个人的品性才能,甚至是状态。
与张角作战以来,他早已发觉,张角的身体似乎一直欠佳,并且还在不断恶化。
对于这位大贤良师,他从未敢轻视过,与之作战一直是稳扎稳打,丝毫不敢露出任何破绽。
凭借着统帅指挥上的绝对优势,每次作战,他都能压制对方,但即便如此,对方每次战斗依旧能凭借令人匪夷所思的能力稳住阵脚,令他极为头疼。
要知道,他率领的几乎可算是大汉最为精锐的部队。
而张角麾下呢,一群乌合之众,而且是数量众多的乌合之众。
一旦被击败,不说彻底呈现溃败之势,起码也应该陷入混乱。
张角及其麾下,显然没有能够掌控二十余万大军的帅才,这二十余万黄巾军能够支撑得住,大半依靠的是对张角狂热的信仰,其次便是张角的手段。
那仿佛刀枪不入的五百黄巾力士每次都能顶住最大的压力,和卢植麾下的三营铁骑和步兵营正面抗衡,丝毫不落下风。
而每当卢植指挥三营铁骑发挥其灵活性从侧翼试图杀穿黄巾军时,他们周围的黄巾军立刻变得极为凶悍,竟然能够直接与北军抗衡,明显是张角施展了妖法。
卢植不相信如此可怕的妖法能够随意施展,因此很快将其与张角的状态联系起来。
在此后的战斗中,有意不断从各处冲击黄巾军,逼迫张角施法。
张角不断下滑的状态正好验证了他的猜测。
此后,卢植便不再急于求胜,而是与黄巾频繁开战,每次部队出现一定损伤便撤军。
不求杀敌,不求杀敌,只求消耗张角的精力,时不时故意露出些许疲态,给张角以希望。
因为对于黄巾而言,身为信仰的张角至关重要,没了张角的黄巾,根本不足为惧。
张角一开始没有意识到问题,还以为官军后继乏力,只差一点便能取胜。
直到后来隐隐察觉不对,却已经有些来不及了,只能退守广宗城。
“看来,张角多半是撑不住了!”卢植喃喃道。
“卢师,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静观其变。”卢植说道。
能以一己之力掀起如此巨大的乱局,张角的能力绝非一般人能够想象,卢植对其忌惮至极。
如今张角命不久矣,此时虽是最佳的进攻时机,但也是最危险的时刻,谁也不知道张角会有何种手段。
围师必阙,为了稳妥起见,最好还是等张角死后,再出兵,以防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