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和，你方才所言，是否有些过了？只怕陛下会……”董昭喝了一口闷酒，语气略有些不善的问道。
作为彻头彻尾的帝党，董昭一直是以田泽的利益为先。
平日众人与田泽议事之时，虽然也都经常会进行争辩和劝谏，但是今日的情况却完全不同。
贾诩的发言，看似不痛不痒，实际上蕴含的意思是颇为深远的。
田泽一直以来的执政思想都是以法家思想为核，大刀阔斧、激进严谨。
但是贾诩却径直提出了无为而治的意思，这是在原则上抵制了田泽的选择。
“忠言逆耳，为人臣者，若不能在关键时刻谏言，那便是失职。”贾诩端起酒杯，轻抿一口，神色平静却透着坚定。
“如今陛下雄心壮志，欲成就不世之功，然民力有限，大齐已如强弩之末。若不及时调整，秦二世而亡的悲剧恐将重演。”
“我等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此时若不直言，更待何时？”
听到贾诩的话，田丰不屑的冷哼一声。
“说得好听，哪有那么严重？你也就是欺负陛下仁德，若是寻常帝王，只怕你贾文和早就充当瞎子、聋子了。”
贾诩也不恼怒，只是给自己又倒了一杯。
“君明则臣直，自古如此。”
田丰说的不错。
若不是遇上的是田泽，深知其脾性，他怎么可能说出那种话。
往小了说只是劝谏而已，往大了说，那其实算是诛心之言了。
陈宫却是出声道：“文和今日之言，确实是至关重要。”
“治国如登山，逾是向上，逾是危险。我大齐发展的速度，太快了！”
说到这里，在座众人不禁纷纷陷入了沉思。
哪怕自田泽从长兴岛发家算起，至今也不过才十八年。
十八年，便是一个婴儿成长起来，至今都尚未及冠。
田泽却硬生生用这十八年的时间，再造了一个空前强大的盛世。
这已经不能说是速度快了，完全是开挂了。
但是，欲速则不达，大齐的根基被田泽夯实的极为深厚，但依旧无法掩盖其迅速膨胀的事实。
“虽然至今大齐稳固异常，尚未出现问题，但文和说得对，我们必须要慢下来。”陈宫说道。
“只要是快速发展，就必然会有隐患，绝不可能一口吃成个胖子。”荀攸说道。
“可我们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不能只依靠曹孟德和袁本初等人吧。”程昱不甘的说道。
看着在场众人的反应，他明白，恐怕只有自己还在坚持着了。
即便是董昭和满宠也已经动摇，其余人更是坚定无比的站在了贾诩的一方。
“大齐的民力已经到极致了，不可能再大动干戈。否则陛下也不会苦心孤诣的想要收复曹孟德和袁本初等人。”
“我们还可以做一些事，但只能是有限的。要想达成陛下的目标，必须要以曹孟德等人为主导。”贾诩沉声道。
第525章 于心不甘
人的精力和力量是有限的。
所有得到的东西，在背后都早已标注好了价格。
贾诩一直坚信这两个道理。
田泽一路走来，最大的底气为何？
不是麾下百万的雄兵，也不是国士无双的诸多文武，而是以往他们从未曾看重过的百姓。
古往今来，皆言得民心者得天下，然而长久以来，这所谓的“民心”，实则并非真正的百姓之心，而是世家豪强、地方宗族之心。
田泽抓住了百姓，才能够颠覆天下，成就如今的帝业。
但也因此，田泽背负了百姓。
许下了一个人人有饭吃、有衣穿的盛世，注定了大齐不可能如战国一般全民皆兵、穷兵黩武。
而要想达成让汉人屹立于天下这个目标，覆灭其余三大帝国。仅凭大齐的力量，除非毕尽全力，否则绝无可能。
但这无疑又与田泽的根基相冲突。
所以曹操和袁绍等人的存在是必要的，也是必然的。
“陛下有制约的手段，大齐有足够的物资，既然如此，又何必急于以我方之力解决此事？”贾诩火力全开道。
今日他的谏言，所有人其实心中都有所感触，但却并没有真正认识到其严重性。
贾诩的目光比所有人都要长远的多。
在所有人都未察觉的时候，贾诩已经意识到大齐的关键转折点已经到了。
所以他甘冒奇险径直说出了那两句话。
而现在，他更是再不收敛，想要直接将在座众人说服。
当事情进展太过顺利的时候，人难免会飘飘然，这就是人性。
不仅是田泽如此，程昱等人同样也是如此。
哪怕他们知道这样做的收益比并不划算，但是他们依旧习惯性更加笃信自己的实力，希望依旧能够作为主导者。
但这明显是错误的。
这世界太大了，自大齐至罗马，行军需要多久？粮草运输需要多久？粮草折损率多少？
这些账程昱等人不是没算过，只是觉得还不到那种地步。
起码贵霜就还不算太远，完全可以靠着大齐自身的力量。
但贵霜拿下后，还会觉得安息远吗？从贵霜征兵就是了。
安息拿下后，罗马会远吗？
不要以为程昱等人不会看不到这一点，不会做出这种愚蠢的作为。
历史上有的是聪明人做出愚蠢的决定。
站在上帝视角来看，很难理解，觉得愚蠢无比。但是，上帝视角看到的只是客观的结果，中间的过程、背后的因由，以及诸多深层次的原因很难看透看全。
大势是由人来推动的，很难完全掌握。
士卒需要战功，将军更需要战功。
一旦开了口子，就难以收拾了。
日后他们是否会被裹挟都未尝可知。
贾诩之所以要在现在就掐断这种可能，就是为了给大齐这辆高速行驶的列车提前降速，确保能够安稳停靠。
“这天下，太大了。我们掌控不了的地方，就不要心存任何侥幸，必须要放手。”贾诩定定的看着程昱，直言道。
程昱心中的想法他如何不清楚。
说白了，还是放不下对曹操等人的忌惮。
田泽在时，可以依靠个人的能力压制群雄。
而田泽不在了呢？大齐能否还能维持住独霸天下的地位？
程昱之所以一直不肯放手，无非就是担心此事，想要避免曹操等人在西方坐大罢了。
但在贾诩看来，这是必然的。越是阻止，结果恐怕会越糟，甚至开历史的倒车，再度回到内斗的局面。
好不容易被田泽掰正了的道路，绝对不能再回去了。
这天下那么大，何必要秉持这种不健康的心态。
程昱闻言，沉默了。
贾诩说的没错，但是他就是于心不甘。
凭什么？
明明赢的是他们，为何要给曹操等人分上一杯羹。
相较于那些连文化都尚未成熟的蛮夷，中原诸侯的威胁要大太多了。
大齐总有衰落的一天，届时，谁笑到最后都未尝可知。
“陛下曾言，这世上没有千年不灭的王朝。除非科技、文化等发展到一定程度，否则的话，大齐的消亡终究是必然的。”
“他宁愿自己缔造的王朝数百年后被新的雄主颠覆，再造一个盛世。也不愿看到王朝如大汉一般腐烂衰颓，出现百姓流离、民不聊生之状。”
贾诩一言致命，彻底击破了程昱的防线，终结了这场谈话。
重重的饮下了最后一杯闷酒，程昱起身离席。
“文和，你是对的。”
看着程昱略显佝偻和萧索的背影，贾诩轻轻的叹了口气。
“仲德的执念，有些太重了。他对陛下和大齐的忠诚，却也成了他心中始终过不去的那道坎。”田丰感同身受道。
“元皓，你也不用五十步笑百步。”郭嘉戏谑一笑。
“你的执念也不轻，只是你有能够发泄的地方而已。即便日后大齐以内部的发展为主，也有大把的贪官给你抓。仲德那边可没有那么多的敌人给他砍。”
田丰闻言冷哼一声，也饮下了一杯闷酒，径直起身离席。
“那你呢？奉孝。你的余生就准备在这酒肆和烟花之所浪荡度日吗？”语气中略带着嘲讽与恨其不争。
听着田丰最后的嘲讽，郭嘉却是不以为意：“虽说以内部发展为主，但大齐终究是要走出去的。对吧，文和？”
贾诩闻言，也不否认，而是看着都准备离开的众人，直接起身结账。
郭嘉说的没错。
曹操和袁绍等人的力量还是有限的，尤其是在刚起步之时，必须要大齐保驾护航和充当主力。
即便是日后一路向西，也需要大齐派兵协助。
否则的话，单以他们麾下那不过十万之数的兵马，根本打不起大规模的战役。
这支大军的数量虽然会被田泽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但也足够郭嘉、荀攸等人施展了。
郭嘉讨了个没趣，倒也不恼，顺手又拿了两壶好酒。
似是自言自语的说道：“江山代有才人出，我们的时代只怕也快要过去了。”
“希望西方的那些敌人，不要让我们太过失望。”
言罢，提着酒壶，摇摇晃晃的走出了酒肆，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526章 殊死一搏
一个鲜少没有旱灾、蝗灾的年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