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自己的儿子,继续说道:“如果平卢军赢了,借此南下,势力壮大起来,便可以替咱们看住他们北边的范阳军。”
“如果周绪不争气,败在了那李云手里,那李云多半会是惨胜,没个一两年恢复不过来。”
“至于平卢军…到了那个时候,就可以去死了。”
韦大将军背著手,目光落在地图上,缓缓说道:“总之不管怎么样,战事一起,东南这块地方,至少两三年之内,安稳不下来。”
“他们不安稳,对于咱们来说,就是好事情。”
现在,天下诸侯都想著割据,想著当土皇帝,就像李仝李大将军说的那样,几十年内,谁也奈何不了谁。
但是韦全忠不一样,他不是这个心思,他野心非常大,打算著在自己这一代人,就奠定百代基业!
所以,他才会在离开之前,想方设法的借故挑乱东南,毕竟这个时候,别人多乱几年,朔方就能多几年时间起势。
“更重要的是。”
韦大将军背著手,缓缓说道:“如果那李云能赢,等于朝廷这边罢免了李云,那边李云不仅浑然无事,还借机扩充了自己的地盘。”
“武周朝廷的威严,立时荡然无存,天下各州郡,都不会再理会朝廷的诏命了。”
韦遥连忙低头,赞叹道:“父王真是谋算通天。”
“少拍马屁。”
韦大将军扭头看了看自己的儿子,淡淡的说道:“年底之前,我们也要离开京城,离开关中了,再不走,那些瞧不顺眼我们的,估计会群起而攻之,到时候想走,也不太容易走了。”
“你这段时间,莫要再天天把精力,放在女子身上,多帮著为父做点事情,把能带走的东西,金银财物,还有粮食铜铁等,都运回朔方去。”
韦遥先前低头应了声是,然后他想了想,开口道:“父王,这段时间,那些投靠了咱们的官员,都过来问孩儿,问我们何时离开京城,他们也想跟著我们一起离开…”
这段时间,朝廷里一大半文官,都是投靠了三节度使的,因为另外两位节度使不怎么活跃,准确来说,他们就是投奔了韦全忠父子。也是因为这些文官,韦全忠父子才能这么顺畅的在京城里为所欲为。
可以预见的是,皇帝陛下,心里一定恼死了这些“叛徒”,之所以现在相安无事,是因为韦全忠父子,以及朔方的兵还在。
他们父子一走,这些官员,恐怕都要被秋后算帐,被狠狠地拉清单。
韦大将军想了想,随即瞥了一眼自己儿子,淡淡的说道:“有本事的,可以带几个回朔方,那些没本事,只会当墙头草的酸儒。”
他闷哼了一声:“管他们去死。”
韦遥深深低头,低声道:“孩儿明白了。”
…………
另一边,崇德殿里,
皇帝陛下也拿到了周绪周大将军送上来的文书,他来回看了好几遍,才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传裴璜来。”
半个时辰之后,裴璜一路小跑进了崇德殿,跪在皇帝面前,低头道:“臣叩见陛下。”
皇帝对著他招了招手,裴璜这才站了起来。
“拿去看一看,”
裴璜这才看到了皇帝手里的文书,他连忙伸手接过去,展开看了一遍之后,脸色也变得有些不太好看。
“这李云,真是好大胆。”
李云的做法,的确出乎了这君臣二人的预料,他们当然不觉得,现如今朝廷的一份诏书,就能免去李云的职位,但是本以为,这份诏书到了江南之后,李云所部至少会从扩张状态,转为收缩状态。
没想到的是,李云不仅没有放弃进攻武昌,甚至还顺势开始进攻淮南道的西部地区,大有一鼓作气,拿下整个淮南道的气势!
裴璜认真思索了许久,才低声道:“陛下,这个事情,是广而告之的,如果这李云,真的趁势拿下了淮南道,割据东南,朝廷的颜面,恐怕…”
“朝廷的颜面,早就没有了。”
皇帝陛下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缓缓呼出一口气,开口说道:“现在应该想的事情,是下一步,朝廷应该作何反应。”
裴璜低著头,苦笑道:“陛下,朝廷现在能做的,似乎只有观望了。”
“如果再下诏书,令各地地方军围剿李云,打赢了倒还好说,若是打输了,或者是没有能够动摇李云布下的防线,那就真是丢了大人。”
“说起来,臣前段时间,还收到了臣那个家人的来信,他说,他见到李云之后,李云说,准备卸任江南的差事,回宣州老家种田,让朝廷尽快派人过去接任。”
“李云还说,被朝廷罢了官之后,他…很高兴。”
皇帝陛下闻言,脸上也浮现出了一抹恼怒的红色,他忍不住拍了拍桌子,怒声道:“真是狂妄!”
裴璜点头,随即低声道:“他狂妄,却也有狂妄的本钱,按照皇城司派去江南的人手递回来的情报,如今的江东,从上到下,官员建制已经相当成熟,不逊色于范阳平卢这些已经存在了几十年甚至更久的藩镇。”
“甚至,江南已经隐隐有了安居乐业之相。”
“这都是李云,在几年时间之内,一点点弄出来的。”
皇帝陛下低哼了一声:“杜家那个十一郎,在其中出力不小!”
裴璜有些诧异:“陛下如何知道的?”
“老二在金陵。”
皇帝眯了眯眼睛,继续说道:“只此一点,杜廷便死的不冤。”
“打吧,让他们打去吧。”
皇帝陛下站了起来,背著手说道:“给周绪回一道密旨,跟他说,只要他能打赢李云,朕便把江南都封给他!”
裴璜都惊呆了。
人家要是能打赢,本来也是人家的!
不过他还是很快反应过来,深深低头。
“臣遵命!”
第518章 十日,十日破城!
不止是皇帝陛下,收到了江南的消息,京城里其他大人物,比如说几位宰相的家里,都或早或晚的,收到了江南的消息。
事实上,皇帝收到书信的当天傍晚时分,告病在家的宰相崔垣,便接到了东南的情报,来给他送情报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侄儿崔绍。
此时的崔绍,已经不复先前在宣州时候的贵公子模样,这两三年时间,他先是跟著朝廷到了西川,又从西川回到京城,再加上在那些军头手里受了不少委屈,这个时候,脸上已经多了不少沧桑。
整个人看起来,一丁点也不年轻了。
“伯父。”
他将文书递给崔垣,躬身道:“事情,大概就是这个模样,朝廷罢免李云的文书,虽然送到了费宣手里,但费宣拿到文书之后,根本就没有去见李云,而是离开了金陵,在江南各州郡巡视刑名诉讼。”
“甚至,他巡视江南用的名义,也不是江南道观察使的名义,而是李云在金陵自己取的名字,称作提刑按察使。”
“提刑按察使…”
崔相公坐在一张躺椅上,眯著眼睛琢磨了一下这五个字,然后又看了看崔绍,缓缓说道:“承宗,坐下说。”
崔绍应了一声,从旁边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了崔垣面前,神态很是恭敬。
“你在宣州的时候,接触过这个李云?”
“接触过,那个时候,他还不叫李云,而是叫做李昭。”
崔绍把宣州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崔相公听了之后,若有所思,开口道:“这么说,他当初能在宣州组建缉盗队,最后得了苏靖的赏识,还是因为有承宗你的手令。”
“正是。”
崔绍苦笑道:“不过那个时候,侄儿并不怎么看得上他,与他之间,更多的是合作关系,谈不上提携。”
这里,他还是为自己隐瞒了几句,当初在宣州的时候,李云差点没跟他干起来,若不是后来,崔绍这个刺史对李云有用,他根本不可能竖著离开宣州。
再后来,崔绍去参加了李云的婚事,双方关系缓和了一些,李云也就不好意思再派人弄死他了。
“这个李云,大有意思…”
崔相公躺在椅子上,眯著眼睛望向天空,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几年时间,便能创出这么大的家业,已经有一些人主之相了。”
说到这里,崔相顿了顿,继续说道:“说起来,还是杜家聪明,早早的下了注,现在的李云,只要吃下淮南道,便至少是两三代人的偏安王朝,京兆杜氏,也可以在金陵重新兴旺起来,避过这场乱世。”
崔绍“嘿”了一声,低声道:“说起杜家,杜十一刚到东南的时候,侄儿还没瞧出来他在想什么,那个时候,侄儿还觉得,他位在李云之上。”
“现在看来,杜十一刚到越州没有多久,便主动投奔了李云,与李云勾搭在了一起。”
崔垣默默点头:“杜家的那个小十一,很小的时候老夫就见过,极有灵性。”
“杜廷一死,杜家名望更盛,又有杜十一这样的后人,杜家至少还能再兴旺一百年。”
说到这里,即便这位崔相公,也忍不住叹息道:“真是让人羡慕。”
千年世家,千年世家,没有哪一家是真正无风无浪走过一千年漫长时光的。
每一家,都会在不同的时间,做出不同的选择,只是这些千年世家在正确的时间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因此长盛不衰。
京兆杜氏还不是千年世家,但是到手的百年兴旺,已经足够让崔家眼馋了。
“承宗,你多盯著一些江南淮南,派人跟这个李云接触接触,他不是还年轻吗?”
崔相公缓缓说道:“老家那些待嫁的女子,可以许他一个两个,与他结个亲。”
崔绍缓缓点头,问道:“伯父,是在这一次东南之乱后,还是在东南之乱前?”
“自然是之前。”
崔垣瞥了一眼崔绍,淡淡的说道:“他这一仗若是还能打赢,便不止是两三代人的基业了,至少是个两三代人,甚至是百年以上的偏安王朝。”
“到了那个时候,下注的便不止是我们一家,恐怕各个家族,都要争先恐后的给他送女人过去,以结下这个善缘。”
“那个时候再送,就不值钱了。”
崔绍先是点头,然后看著崔垣,低声道:“伯父,五叔寄信过来,问您是不是离开京城,回清河老家养老去?”
“国家如此,老夫已经离不开了。”
崔相公语气很是平静:“除非天子贬谪,否则老夫死也要死在京城,全始全终。”
“不然,就要有人说老夫是个逃臣。”
他看著崔绍,继续说道:“等韦全忠走了之后,你们这些后辈,该回清河就回清河。”“记著,保全祖业,保全宗祠。”
崔绍起身,深深低头作揖:“孩儿遵命。”
…………
京城里的人,各有各的算计,各有各的想法。
但是李云不一样,李某人现在,心里没有别的任何念头,只有眼前的这座城池!
蕲春,也就是蕲州州城!
这里,是武昌军节度使下辖的州郡之一,本来,按照卢允章先前跟李云提的条件,李云只要江南的鄂岳两州。
但是此一时彼一时,李云想要趁著这个机会,一鼓作气,吃掉整个淮南道!
哪怕伤损一些元气,也在所不辞。
因此,他率部从武昌渡河,一路到了蕲州,此时,已经兵进蕲州城下。
这会儿,苏晟麾下的一万多个人,留了四千驻扎在澧州,其余七八千人,一起北上蕲州。
加上这段时间,李云在岳州征募的数千新兵,其实也凑了一万多个人。
从规模上来说,已经足够庞大了。
不过,卢允章已经不剩下几个州了,这会儿自然不想退出蕲州,他在蕲州的驻兵,也有五千人左右,几乎是他现在手里仅剩兵力的一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