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陛下很是大方,一口气给少将军萧恒封了好几个官,然后看向萧宪,长叹了一口气道:“三位节度使当中,属萧卿离得最远,但却能不远千里,来关中勤王救驾,甚慰朕心。”
“如今,关中事毕,萧卿能不恋栈权位,一意返回幽州,更是高风亮节,让朕钦佩。”
皇帝陛下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用余光瞥了一眼韦全忠,韦大将军似乎睡著了一般,站著不动,一言不发。
天子顿了顿,继续说道:“授萧爱卿为上柱国,以彰功劳。”
萧大将军跪在地上,毕恭毕敬道:“臣,拜谢陛下,陛下天恩,臣万死难报!”
皇帝陛下亲自走下御阶,将萧宪扶了起来,感慨道:“是朕要谢过萧卿才是。”
这个场面极其“感人”,是注定要写进史书里的场面,朝堂上的官宣们,都被感动的涕泗横流。
朝会,在微妙的氛围之中结束,皇帝陛下背著手,在太监的搀扶之下回了后宫。
而刚走出崇德殿的萧大将军,就被韦大将军叫住,萧宪回头,看了看韦全忠,笑著说道:“王爷有什么吩咐?”
三节度当中,萧李二人都是受封国公,只有韦全忠受封灵武郡王,萧大将军这话,多多少少带了些阴阳怪气的味道。
韦大将军长叹了一口气,三两步赶了上来,看著他说道:“偌大一个朝廷,本来都可以在我等手中,不曾想二位兄长竟如此迂腐。”
萧宪神色平静,看了看他,开口道:“王爷要是能稍稍收敛一些,咱们三个人这会儿,多半能依旧在一起共事,但是王爷行事太过张扬,在京城不过半年时间,便先后得罪了这么多人。”
“李兄急著离开,就是不愿意再跟王爷为伍,免得受到牵连。”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也是如此。”
韦全忠皱著眉头,低声道:“若是我等三人都在,怕什么牵连?”
“说得好。”
萧大将军开口道:“但是王爷,总要考虑一下人心罢?大周二百多年了,武家的江山,早已经深入人心。”
“京城里那么多女子,莫说令公子一天睡一个,就是一天睡三五个,也尽够他睡的,干什么就非要去睡祝家女?非要去折辱天子?”
萧大将军沉声道:“遍观史书,古往今来,都少有此等情事,陛下还不曾退位呢!”
韦全忠沉默片刻,低头叹了口气:“当时我已经跟萧兄李兄说的很清楚了,这么做,是为了削一削天子的威严,同时,清一清京城里反对我等的那些腐儒,这件事之后,朝野依旧,并没有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没想到二位兄长,还因为此事,耿耿于怀。”
萧大将军冷笑了一声:“祝家一家老小,是怎么死的?”
“代王武涉一家上下,又是怎么死的?”
韦全忠大皱眉头:“这两件事,都非是我所为。”
“正因为不是王爷干的,才更加可怕,萧某每天住在这京城里,觉得脊背发凉,直睡不著觉!”
说到这里,萧大将军长叹了一口气,对著韦全忠抱拳道:“我知道王爷胆子大,不怕这些,既然不怕,我等离开之后,王爷尽可以一个人独霸京城,独霸关中,整个关中,再无一人可以违逆王爷。”
“贤父子为所欲为,岂不是好?”
韦全忠并不是什么好脾气,说了这么多句好话之后,见萧宪依旧语气不善,他也来了脾气,咬牙道:“你们两个人,若是不各自占据一个关门,各自留下了兵马,我韦某人还真就要在关中,称王称霸了!”
两位节度使控制了两个关门,意味著关中,就成了一间锁不上门的房间。
不仅两位节度使可以进来,其他节度使,也可以借道进来。
这样一来,韦全忠就不可能,也不敢在京城里胡作非为了,毕竟以朔方军现在一家的势力,不可能是天下所有藩镇的对手。
“我二人留下人手,控制关门,非是为了掣肘你,而是为了救你!”
“再这样折腾下去,贤父子恐怕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萧大将军说完这句话之后,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韦大将军看著他离去的背影,也气的脸色发青,怒骂了一声。
“两个迂腐的无胆之辈!”
“无胆之辈!”
…………
两位大将军对骂的时候,崇德殿后殿里,皇帝陛下与裴璜正在商议事情,两个人说了一会儿之后,裴璜低声道:“陛下,萧宪离开之后,韦全忠也待不住多久了,他一定也会离开京城,到时候,至少朝廷可以重新掌握关中,其他的事情,再徐徐图之,现在怕就怕…”
“他离开之前,会发什么疯,伤害到陛下。”
皇帝陛下闻言,微微皱眉,随即低声道:“要想办法,安抚住韦全忠父子。”
裴璜看向皇帝,问道:“陛下有什么想法?”
“朕…朕还有两个妹妹。”
皇帝陛下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闭上眼睛:“为了武周的基业,把她们…把她们…”
“送去韦府罢。”
裴璜闻言,立刻低头,送上了一句安抚。
“陛下能忍人不能忍,将来…”
“必然成就大业!”
第507章 挑乱天下
皇帝陛下说的送,自然不是直接将两个长公主抬到灵武郡王府上去,那样实在太不体面。
说的简单一些,就是再给赐婚。
反正韦全忠不止韦遥一个儿子,其他儿子也能迎娶公主,哪怕十一二岁的孩童,也能把公主硬生生嫁过去。
毕竟政治联姻,合不合适不重要,只要婚事成了,目的也就达到了。
历史上,双方岁数相差极大的联姻比比皆是。
而这个时代的女人,在政治上其实并不怎么要紧,甚至可以说是无足轻重,哪怕是皇家的女人,也是如此。
只要皇帝需要,或者说政治上有需要,随时可以拿出去做筹码,当做交易的一部分。
现在,皇帝陛下就是这个念头,他需要稳住韦全忠,防止这个朔方节度使在离开之前,突然发疯。
崇德殿里,二人商议了一番之后,皇帝陛下看著裴璜,继续说道:“咱们现在,能动用的兵力有多少人?”
“回陛下,当初被三节度解散的禁军,臣最近已经在尽力联系了,不少人都愿意效忠陛下,把兵部库房里的兵甲全都用上,再加上京中的一些将领,短时间内,能够拉起来万人左右的禁军。”
说到这里,裴璜顿了顿,低声道:“新建的禁军里,也有不少人是愿意忠诚于陛下的,但是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朔方军控制了皇城…甚至皇宫附近的守卫,也有很多朔方军的人。”
裴璜看著皇帝,低声道:“因此,非到逼不得已的时候,臣觉得,还是不能跟韦全忠直接起冲突,最好是让他自己离开京城,他离开之后…”
“陛下就可以一点点,著手拔除他们三个人在京城里埋下来的钉子,进而徐徐图之,恢复社稷。”
皇帝陛下坐在龙椅上,沉默了许久,才长长的叹了口气:“还能怎么办呢?”
“只好如此了。”
君臣二人又详细商议了一番后续的章程,等到事情说的差不多了之后,皇帝突然说道:“高临前几天回来了,说汴州的那个梁温,虽然是招安来的,但很是忠心,而且他手底下人数不少,可堪一用。”
裴璜想了想,低声道:“陛下,梁温毕竟是王均平部下,用他是不是要慎重?”
“如果平时,自然应当慎重。”
天子低声道:“这个时候,当用则用,要不然…”
皇帝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外面一个宦官一路小跑跑了进来,跪在地上,低头道:“陛下,灵武王求见…”
这宦官话音刚落,寝殿外面就隐隐传来了脚步声,皇帝陛下被吓了一跳,连忙去看裴璜,裴璜倒是面无惧色,他站了起来,低头道:“陛下若不想见他,臣去应付。”
皇帝陛下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声道:“那…那三郎当心一些。”
“好。”
裴璜站了起来,退后几步之后,扭头出了寝殿,刚到寝殿门口,就看到一身紫袍的韦全忠迎面走过来,裴璜深呼吸了一口气,迈步上前,低头行礼道:“见过王爷。”
韦大将军上下打量了一眼裴璜,笑著说道:“裴公子又在这里,在与陛下商议什么事情?”
从王均平之乱以来,裴璜便是朝堂上最活跃的人物,几乎没有之一。
尤其是天子回到京城之后,常有怠政,基本上都是裴璜在对外传递天子的意志,朝堂上下,已经有人称他为裴相了。
只不过,现在是手里有兵的说了算,即便是做了裴相,也没有太了不起就是了。
裴璜不慌不忙,低头道:“回王爷,陛下龙体染恙,下官过来探望探望。”
韦全忠皱眉道:“方才朝堂上,陛下还好好的,怎么?”
“方才只是强撑罢了。”
裴璜假模假样的叹了口气,低头问道:“王爷来见陛下,可是有什么事情?”
“萧李二位节度使都已经离开,看来京城的事情已毕,韦某这个朔方节度使,也到了离开的时候,因此特来向陛下请辞。”
裴璜闻言,心中冷笑。
既然请辞,方才朝堂上怎么不请辞?这会儿私下里来说,分明是来试探皇帝的态度来了!
想到这里,裴璜脸上挤出笑容,开口道:“如今朝堂不稳,另外两位大将军既然离开,王爷就更应该留在京城里,多多镇守一段时间,不瞒王爷说,方才陛下还跟下官提起,要将宫里两个即将出阁的长公主,嫁入韦家,给王爷做儿媳妇。”
“以彰显王爷勤王救驾的功绩。”
韦大将军笑了笑,开口道:“陛下的天恩,韦家上下自然欣喜万分,只可惜,韦某家里的几个孩儿,都还没有长成人,这会儿年纪最大的,也才十三四岁,再小一些的,十二岁都不到。”
这个时代的人,成婚年纪一般都比较早,比如说杜谦,他虽然只比李云大了几岁,但是孩儿都已经快十岁了。
但这是对于世家大族来说的,韦全忠是泥腿子出身,早年穷的几乎没有人愿意跟他,后来从军了以后,才慢慢发迹,开始娶妻纳妾,开枝散叶。
因此,他虽然已经五十多岁了,但是儿女们岁数都不大,眼下儿子里,只有长子韦遥成人。
裴璜挤出一个笑容,开口道:“王爷,年纪小也没有什么,可以先将两位长公主娶进家门,放在家里养个几年就是了。”
韦全忠看了看裴璜,笑了笑:“裴公子这话有理,不过这事不著急,韦某现在有更紧急的事情,要面见天子。”
裴璜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声道:“王爷,陛下龙体微恙,是不是现在暂不打扰?”
韦全忠摇头道:“事情紧急,顾不得许多了。”
说到这里,他不再看裴璜,径直闯进了天子的寝殿之中,不过他还算讲规矩,进了寝殿之后也跪了下来,叩首道:“臣韦全忠,叩见陛下!”
寝殿里,寂静无声。
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了皇帝陛下的咳嗽声,皇帝咳嗽了好几声,才开口说道:“韦…韦爱卿,进来说话。”
这个时候,裴璜因为放心不下,也回到了寝殿之中,跟著韦全忠一起,重新回到寝殿里。
寝殿之中,天子脸色有些苍白,看著韦大将军,目光之中,闪出恐惧之色,不过他还是强撑著一口气,问道:“韦卿家快快起身,卿家急著见朕,所为何事?”
韦全忠抬头,看了看皇帝,又低下头说道:“陛下,臣刚收到紧急情报,江南观察使李云,一无有朝廷诏命,二不曾上报朝廷,便自顾自领兵,进了鄂州境内,且在三日之前,领兵攻下鄂州武昌,与武昌军大战了一场,杀伤了武昌军不少将士。”
韦大将军沉声道:“陛下,这李云的来历,臣已经详查过了,其人原只是宣州青阳县的一个都头,乃是越州平叛之时,蒙朝廷破格拔擢,做了越州司马,其后一路高升。”
“这人…”
韦全忠沉声道:“其人甚至没有来过京城,没有去过朝廷任何一个衙门,如今竟莫名成了封疆大吏!”
“而且,肆意妄为!”
“更可恶的是,这人做了江南观察使之后,江南两道,连同淮南道在内,朝廷便再没有见过一粒钱粮,陛下!”
“臣以为,应当立刻下旨,革除他的一切官职,并令其自缚进京,问其罪过!”
皇帝挑了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