慰问了孟青几句之后,李云与苏晟一前一后走了出去,走出这座院落之后,李云才摇头感慨道:“这小子命苦,当年在石埭,官府要收税,里长把他家的妹妹抢了去,后来闹出了民变,打伤了里长,官府便来人拔刀杀人。”
“他一家人,便只剩下了他一个。”
李云低眉道:“更可怜的是,后来河西村因为他们家的事与官府火并,整个村子,只剩下了十之一二。”
苏晟闻言,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这…”
一家人只剩自己,只能说是可怜,但是一个村子几百个人,因为他们家最终只剩下了几十个人,这种心理负担,是常人无法想像的。
难说孟青不会觉得,是自己一家人,害了全村上下。
这也是他之所以上了战场,不要打起来不要命的原因,他是真的…
不怕死。
只要能多杀几个官军,孟青便觉得自己没有白死。
说到这里,李云回头看了看苏晟,继续说道:“他要养伤,不管邓阳那里怎么说,暂时就归到兄长麾下罢。”
“兄长,也多多照看照看他,他呀…”
说到这里,李云想起了当年在石埭县衙,见到的那个浑身发抖,却一棍棍差点活活打死石埭县丞的少年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总结道:“命不太好。”
苏晟拍了拍胸脯,沉声道:“二郎放心,交给我就是。”
说到这里,苏晟笑著说道:“等再过一两年,我出面给他寻一门亲事,生儿育女之后,有了牵挂,便不会再像现在这样了。”
“但愿罢。”
说著话,二人走出院落,行走在了庐州的大街上,街道上冷冷清清,少见行人,李云左右看了看,问道:“这庐州城里,还有多少人?”
苏晟想了想,微微摇头道:“不足一万。”
李云微微皱眉,但是点了点头之后,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道:“乱世人命如草。”
苏晟也跟著点了点头,问道:“占了庐州之后,二郎下一步准备做什么?”
“估摸著,还能有几个月的空档时间,我消化消化江南新占下的地盘,然后就可以准备迎敌了。”
“迎敌?”
苏晟问道:“哪里来的敌人?”
“现在还不知道。”
李云笑著说道:“不过我猜,应该会有敌人来,要不然咱们这江东,占的就太轻松了。”
二人正说话的功夫,已经走回了刺史府门口,此时刺史府门口,已经停了一顶青色的轿子,苏晟瞥了一眼,便笑呵呵的看了看李云:“看,人家找上门来了。”
李云若有所思,走上前去,还未近前,便从轿子里走出来一个一身素衣的女子,这女子看起来二十许岁,面色白皙,模样极是俊俏。
因为一身素白,更显清丽。
她一身素白,显然不是因为喜欢白色,而是因为家里遭逢大变,于是身著素衣。
见到前方走来的李云,这女子上前,盈盈下拜:“舍身陆,拜见李恩公。”
李云也在打量这女子,他却不怯场,只是摆手道:“当初机缘巧合,陆姑娘不必介怀。”
“说起来,我刚到庐州还没有歇脚,就被姑娘拦住。”
说到这里,李云顿了顿,笑著说道。
“姑娘消息好生灵通。”
陆微微摇头。
“非是妾身消息灵通,是因为当初使君驱逐反贼,救庐州于水火之中,庐州许多人…”
她抬头看了看李云一眼,又低下了头。
“都认得使君。”
第419章 枝干之争
李云从城外,一路进城,都是骑马过来的,并没有遮掩,而且他跟苏晟同行,苏晟还落后他半个身位,只要聪明一些的人,哪怕是靠猜,都能猜出一些李云的身份。
更何况,当初李云就在庐州露过脸,不少庐州百姓都见过他,他身材高大,又很好辨认,刚进庐州城,就被许多人给认了出来。
陆家虽然经历数次磨难,如今已经是伤亡惨重,但是毕竟是庐州的大族,在庐州城里还是消息灵通的,寻到李云的踪迹,并不奇怪。
听到陆姑娘这么说,李云想了想,便笑著说道:“当初在庐州,并没有待多长时间,不成想还有庐州百姓记得我,说起来。”
他看了看这位陆姑娘,抱拳道:“苏将军已经同我说了,庐州能够如此顺利的破城,陆家功不可没,我正准备这几天去陆家登门致谢呢,没想到今天在这里就见到陆姑娘了。”
他微微低头道:“我代江东将士,谢过陆家了。”
陆姑娘连忙低头还礼,摇头道:“当日破城,陆家只是出了点钱财,真正出力的,是陈老他们,更重要的,则是平卢军在庐州不得人心。”
她轻声道:“平卢军进城之后,大肆敛财,庐州几乎是迎来了另一场浩劫,因为平卢军的名字,庐州城里到处传,平卢二字意思是要荡平我们庐州。”
李云哑然一笑。
不过陆小姐说的这种情况,倒并不是玩笑,因为一句话,或者一句谚语,一句谶言,最后掀起腥风血雨的情况比比皆是,数不胜数。
毕竟,这是个几乎全员文盲的时代。
甚至,这种谐音梗,有时候可以决定或者改变一个区域的局势。
李云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刺史府,随即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开口道:“在门口说话,太不合适了,陆姑娘进去说话罢。”
“是。”
陆小姐应了一声,不过却没有先走,而是跟在李云身后,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刺史府,在一个偏厅落座,坐下来之后,李云让人奉了茶,然后问道:“陆姑娘家里,现状如何?”
陆本来已经准备低头喝茶了,闻言缓缓放下茶杯,用哀伤的眼神看了看李云,然后轻声道:“陆氏从前,几乎就是庐州首富之家,叛军进城之后,我家自然首当其冲,当时先父拼命,把妾身还有几个兄弟姐妹,一并送出城去,让我们分几路,各自逃命。”
“先父,与几位叔父,还有家里人,则是留在庐州城里,与叛贼周旋,后来使君收复庐州,妾身再回庐州的时候…”
她几乎垂下泪来:“家里,已经没剩几个人了。”
“藏在家里的钱物,也被劫掠一空,整个陆家上下,一片狼藉。”
李云默然,然后微微摇头道:“是我孟浪了,不该提起姑娘的伤心事。”
陆微微摇头,擦了擦眼泪之后,开口道:“后来,在和州做官的叔父回了一趟庐州,帮著处理了一下家事,一些不在庐州的族人,也陆续回来帮了帮忙,虽然人亡了,毕竟家还没有散。”
“如今陆家嫡脉在妾身这一代。”
陆看著李云,低声道:“只剩下妾身还有一个妹妹,一个幼弟三人,侥幸得了性命。”
李云若有所思,想了想之后,开口道:“和州刺史陆祯…”
陆小姐轻声道:“是妾身的九叔。”
“唔。”
李云点了点头,思考了一会儿之后,又问道:“那天到军营里,见苏将军的,是陆家的哪一位?”
“是陆家的管家陆福,自小跟在家父身边,陆家能够缓过来,全靠福叔帮忙了。”
听到这里,李云大概明白了陆家的近况,他看向陆小姐,正色道:“这一次,江东军能够占下庐州,陆家的的确确是出了力的,这不仅仅是让我能够尽快取下庐州,更是让江东军少损伤上千人,乃至于数千人的性命。”
“陆姑娘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按照苏晟所说,这位陆小姐一直想要找李云,甚至准备去金陵去寻李云。
李云刚到庐州,她便立刻找上门来。
如果单单是因为所谓的男女私情,为了所谓的爱慕之心,恐怕不太可能。
哪怕这个时代的女子,尚且没有经历理学改造,风气还相对开放,陆小姐也不至于做到这种地步。
如今听了陆家的现状之后,陆小姐的举动就不奇怪了,她一定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李云帮忙。
比如说,陆家嫡脉的自保问题。
庐州之变后,陆家嫡脉没剩几个人了,甚至只剩下她们姐弟三个人,但是陆家的旁支损伤并不是很大,在庐州外面的陆家人,现在也有不少人回到了庐州,外面还有她那个做刺史的九叔。
她们姐弟三个人,想要保全家产,恐怕…有些难度。
听到李云这句话,陆小姐站了起来,竟直接跪在了李云面前,低头垂泪道:“正有一件事,要求使君。”
李云站了起来,将她搀扶起来,摇头道:“有什么事情直说就是,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李某一定相帮。”
陆小姐被扶了起来之后,低头道:“妾身蒙使君搭救,才得以保全自身,如使君不弃妾身蒲柳之姿,妾身愿意以身相报使君,与使君做个妾室…”
李云闻言,并不觉得诧异,他已经猜到了这位陆姑娘的心思,扶著她坐下来之后,李云看了看她,笑著说道:“因为陆家枝干之争?”
陆姑娘低头垂泪道:“大半为此。”
“陆家的生意,田产,还有其他林林总总的产业,现在大半被九叔占了去,剩下的产业,也多被一些族老所谓代管,妾身姐弟三人,剩下的只有一个祖宅,还有些许存钱。”
她低声道:“陆家的祖宅,被叛贼打砸过一遍,福叔还有一些跟我们嫡脉亲近的帮忙,修缮之后,勉强可以住人,如今九叔连祖宅也想要收了去。”
陆姑娘擦了擦眼泪,开口道:“九叔的意思是,庐州不太平,早些发卖了祖宅,让我们一家,都去和州投他…”
“九叔尚且还好,妾身那个九婶,却不是宽和的性子,真要是去了,我姐弟三人,便都命不由己了。”
她满眼泪花,抬头看著李云,泣道:“妾身已经不再奢求陆家的祖产,只求能够保住祖宅,让弟弟妹妹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愿意…愿意伴随使君身边,与使君做个妾室…”
陆小姐对于李云,自然是有好感的,在这个还崇尚威武男儿的年代,李云下马杀贼的模样,足以让大部分女子见了之后,都牢记于心。
但是原先的救命之恩,本也不会让陆这样直接的以妾事之。
最主要,还是因为陆家的现状。
她们姐弟三个人,尤其是姐妹两个人,真到了和州去,将来指不定就被那个婶娘随意许给旁人做妻妾了,还不如在庐州,找个自己向心的。
还能借势,保全自己的弟弟妹妹。
李某人低头喝茶,看了看陆姑娘,轻声笑道:“李某非是趁人之危的人,陆家帮了我大忙,既然有了危难,我不会袖手旁观。”
“你们姐弟三人放心,这事交给我了,别的地方我不敢保证,这庐州境内,以及整个江南,只要原是陆家的产业,便依旧是你们姐弟三个人的。”
“旁人夺不走,也拿不去。”
陆小姐起身,对著李云再一次下拜致谢,然后看著李云:“使君是瞧不上妾身…”
“那倒没有。”
李云看了看楚楚可怜的陆小姐,微微摇头道:“一码归一码,两件事不能混为一谈,否则传将出去,李某还如何做人?”
陆小姐这才听出了李云话中的意味。
帮忙可以帮忙,纳妾的事情也不是不行,只是两件事不能混在一起。
她看了看李云,心中生出喜意,欠身道:“使君的意思,妾身明白了。”
“妾身代先父,代弟弟妹妹,拜谢使君。”
李云微微摇头:“当做的,当做的。”
二人又闲聊了一阵,李云亲自把陆小姐送出了刺史府,然后扭头回到了府里。
这个时候,苏晟准备的酒宴已经开席,他拉著李云进了酒席,挤眉弄眼,一脸促狭。
“二郎成了没有?”
李云哑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