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少女看了看状纸,又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个一脸微笑的“大个子”,吓得直接脸色苍白,连忙摆手:“不是,不是…”
“你们找错人了,找错人了。”
她掉头就要跑。
李云叫住了她。
“徐妙珠。”
少女立刻停了下来,浑身颤抖,回头哀求的看了看李云,哭道:“我错了,我再不告了,再不告了…”
李云皱了皱眉头。
“不告怎么行,必须告。”
他轻轻一跳,跳进了这个小院子,先是左右看了看环境,然后开口道:“两个月前,你在大街上碰到了个读书人,那读书人说能给你家伸明冤屈,然后你口述,让他给你写了一份状纸,是不是?”
少女依旧被吓得不轻,倚靠著木柱子,不敢说话。
李云见状,叹了口气道:“你放心,我不是什么恶人,我是那读书人所说,替你们家申冤的朝廷官员。”
这女孩儿这才抬头看了看李云,依旧不敢相信:“真…真的?”
“当然是真的。”
李云笑著说道:“不然这状子,怎么会在我的手上?”
数月前,李云就开始在义安县布局,派人过来,寻找突破口。
突破口并不难找。
盐铁铜都是暴利行当,守著这么大一座铜矿,当地的官员自然不会干净,甚至可以说是极其不干净。
捉他们的把柄证据,并不难。
世道有浊就有清,有贪官污吏,自然就有清官正气,前任义安县丞徐典便是其中之一。
这徐典,并不是正途出身,三十来岁,才靠著旁人推荐得了个县丞的职位,他到了义安之后,很快发现了义安县的官吏,联合当地商人,对著铜矿上下其手。
徐县丞花了很长时间,查明了详细证据,并且其一一写进奏书里,并最终在三年前呈报给了朝廷,指望著朝廷能够降下天使,狠狠整顿义安官场。
他很聪明,知道如果一层一层递上去,一定会被各级的官员给卡下来,因此他拖关系,直接将奏书送到了京城,送到了政事堂了。
可…
虽然这份奏书直接送到了政事堂,还是被某位宰相给拦了下来,最终打回了宣州。
后面的事情,就不难猜了。
宣州以及义安的官员,恨其入骨,没过多久,徐典就因为渎职贪墨的罪名下狱,只在牢里待了两个月,就“畏罪自杀”,死在了牢里。
而徐典本身是个清官,家里没有多少存钱,他这一死,家里立时没了顶梁柱,只剩下一个发妻,还有一儿一女。
即便是孤儿寡母,义安县的官员也没有放过他们,徐家的祖宅被他们用手段收了去,现在徐家这三人,便只能租住在这处破旧的院落里。
既不遮风,也不挡雨。
两个月前,李云派到义安的一个下属,打听到了这件事,跟这位徐家的长女多次接触,最终才拿到了这份状书,送到了李云的手里。
而这两个月时间,一条条证据先后清晰明朗,也到了李云收网的时候了。
不过现在,还缺一个原告。
徐家母子三人,便是极好的原告。
李云背著手,站在这个可怜兮兮的小女孩面前,轻声道:“用不了多久,我便可以给你父亲,平反昭雪。”
“我,我…”
徐妙珠抬头看了看李云,突然坐在地上,两只眼睛都留下眼泪:“我娘…我娘病了,这位老爷,你能不能…你能不能…”
“能不能借我点钱。”
她抬头看著李云,两只眼睛都流下泪水,因为脸上并不干净,眼泪流下来之后,整张脸都花了。
李云见状,在心里叹了口气。
世道就是如此,恶人多数时候,都是在欺负好人的。
而李云之所以能够过的这么滋润,很大程度是因为,他在面对那些恶人的时候。比那些恶人更加凶恶。
甚至于…
就连李云自己,为是因为需要收拢一些利益,才会到徐家这里来当正义使者,也就是说…
正常情况下,不会有人理会这可怜的一家。
如果有一个当官的,突然因为百姓,去得罪另一个当官的。
那么多半不是因为他发了善心,而是因为他在政治斗争里头,需要这么一杆枪。
“瘦猴。”
李云喊了一声。
李正立刻低头。
“二哥。”
“你去,把义安县最好的大夫请来,给徐夫人瞧病,另外…”
“再去弄一桌吃食来。”
说到这里,李云左右看了看,皱了皱眉头:“这个院子,晚上不要再住了,给他们母子三人寻一个合适的住处。”
李正立刻欠身,下去办事去了。
徐妙珠这才相信了李云,开始拉著李云,说她爹的事情,说了一会儿,又带著李云进屋,去探望她卧床一年多的母亲,还有同样骨瘦如柴的兄弟。
尤其是她的兄弟,已经饿的有些不成样子了,走路都有些歪歪扭扭,看起来极是可怜。
这个世道,被当地官员看不顺眼,日子过得…
不可能太好。
李云正在跟徐家人说话的时候,小院外面,缓缓汇集起了一批人。
过了好一会儿,突然有声音,在小院外面响了起来。
“义安县令梁,求见李使君!”
第316章 生杀予夺
听到这个声音,正在给李云倒水的徐妙珠,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
对于现在的李云来说,地方上的知县已经不怎么起眼了,甚至江南地界上的县令,李云可以轻而易举的踩在脚底下。
但是对于徐妙珠这些人来说,县尊老爷就是地方上的天,而且当年她爹徐典,告的正是这位义安知县梁。
而梁知县不仅没有倒,反而又在义安连任了一届,至今自然是义安的县尊老爷。
这三年时间,徐家的苦难,便跟这位梁县尊有极大的关联,此时听到外面这个熟悉的声音,徐妙珠吓得手足无措,差点将手里的粗瓷碗摔在地上。
李云敏锐的发现了她的状态,伸手接过茶碗之后,回头看了看病榻上已经面如白纸,头发都白了小半的徐夫人,默默叹了口气。
按照他拿到的资料,这位徐夫人今年也就三十多岁而已,但是看起来,已经同五十岁的妇人没有什么分别,甚至比李云的岳母,还要憔悴的多。
“徐夫人,徐姑娘。”
李云低头喝了口大碗里的热水,然后看向二人,缓缓说道:“徐氏蒙冤三年多了,今天李某到了这里,一定会还徐家一个清白。”
三年前,徐典写给朝廷的奏书,李云并没有拿到原件,但是他看到了抄本,那份奏书里提起的人,几乎牵涉到了关于铜官铜矿方方面面的人物,其中官商勾结,相当精彩。
正因为如此,这也成了李云破局义安县一个很好的入手点,只要把这个事情给解决了,整个义安铜矿的事情,就在没有什么阻碍。
不过功利心是功利心,功利心并不妨碍李云伸张正义。
或者说,二者本来就不冲突。
徐夫人躺在床上,目光里满是忧虑,她也听到了梁知县说的“李使君”三个字,看了看李云之后,开口道:“贵驾是…哪一个州的刺史?”
“婺州。”
徐夫人沉默了一会儿,再一次叹息。
宣州虽然跟江南东道紧挨著,但行政上是属于江南西道的,跟婺州甚至不在一个行政体系之下。
她看了看自己的一双儿女,突然深深低下了头,对著李云垂泪道:“李使君,义安县铜矿,背后牵涉之人根深蒂固,绝非使君一个人所能扳倒的,使君能来义安县,徐家上下已经深感恩德。”
“三年前的案子,我们家…不告了。”
她垂泪道:“民妇只盼望,李使君能将民妇这一双儿女,从义安县带出去,给他们一个生计…让他们能够生活下去。”
“便心满意足了。”
她的话里,充满了绝望,连李云听著,也忍不住陷入了沉默。
李云心里明白,这位徐夫人说的话,都是实打实的真话。
作为整个江南地区最富有盛名的铜矿,义安县的这个铜矿注定了背后的利益牵扯极深,要不然不至于告到政事堂,这些地方官员都毫发无伤。
这就说明,这些地方上的人拿的,只是小头。
大头给那些大人物们拿了去。
如果是从前,朝廷的统治基础还算稳固的时候,哪怕李云做了婺州刺史,做了江东招讨使,这个事情他依然没有办法过问,甚至一旦牵扯进来,自己的前程都可能土崩瓦解。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朝廷里的大人物?
大人物有几个都尉营?
李云脸上露出笑容,轻声笑道:“徐夫人,我敢过来,便从来没有怕过他们,徐夫人也不必怕,现下世道不一样了,未必就是咱们怕他们。”
“说不定,他们应该怕一怕我。”
李云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这件事之后,我会妥善安置徐家,给徐县丞在天之灵一个交代,等大夫到了给看了病,徐夫人只需要安心养病就是,别的都不用多想。”
说到这里,李云正要继续说下去,院子外面就又传来了梁知县的声音:“李使君,下官有要情禀报!”
李某人皱了皱眉头。
“真是聒噪。”
他站了起来,看了看房间里的母子三人,笑著说道:“一会儿大夫会过来,吃食也会过来,你们安心,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来做。”
说罢,李云背著手,走出了这个破落的房间,来到了院子里。
此时,梁知县已经不知怎么进了院子里,见到迎面走出来的李云之后,他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连忙低头道:“李使君。”
李云瞥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本官路过义安,来探望探望故友,似乎没有惊动你们县衙,梁县尊还真是耳聪目明,立刻就找过来了。”
“不仅找过来了,还打听清楚了我的来历。”
梁闻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又看了看这个破落的小院子,心里已经懊悔到了极点。
怎么就没能狠下心,竟让这母子三人活到了现在!
他已经看了李云的一些“履历”,李云大概是显德三年的春夏,也就是两年半之前,开始渐渐崭露头角的。
而徐家,在三年前就出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