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收敛情绪,以袖擦脸,说道:“让先生见笑了!”
“使君赤子之心,秉敬佩不已。”程秉说道。
程秉,字德枢,汝南南顿人,本为郑玄弟子,及青州兵乱,程秉坐船南至交州避难,随刘熙习经学。在刘备被举为交州刺史后,因得知程秉之名,遂重礼聘为长史,以辅佐自己。
历史上,刘备救援北海郡,辟郑玄弟子孙乾为左右。而今刘备没有救北海,而是随张虞破李,迎天子于雒阳,遂未与郑玄接触。今刘备至交州,倒是征辟到更为出色的程秉。
刘备邀程秉至堂中落座,问道:“曹操与袁术为敌,我倒是知道。然孙坚为袁术帐下大将,深受器重,今怎反叛袁术?”
程秉摇了摇头,说道:“其中之隐秘,仆莫能知晓。但孙坚反叛袁术不假,荆南诸郡各县皆有孙坚檄文,或是孙坚名声崇高,且为袁术重臣之故,士吏无不谈论此事。”
“不管孙坚为何叛袁,但今却是大利我军。”刘备说道。
“今孙坚据蜀而叛,曹操纵横江淮,有二人牵制袁术,荆南四郡恐会空虚。使君如能与二人联合,再率兵出灵渠,将能直下桂阳。”程秉说道。
刘备拍膝而叹,惋惜说道:“正值用兵之际,而我手中却无兵马与粮草。”
刘备所能控制郡县仅苍梧一郡,而苍梧郡人口不多,在册汉籍仅两万户左右,大量人口为蛮夷。刘备帐下兵马五、六千人其中半数是蛮人,若是列阵厮杀,则难堪大用。
至于粮草,苍梧郡开发落后,人口少代表产出少,故今别看刘备为交州刺史,实际上与往昔在平原国区别不大,要兵没兵,要粮没粮。上次能击败向熙,便是向熙小觑刘备,刘备利用地势诱敌深入,用火攻计策破之。
而进攻与防守的难度差距很大,从交州北伐荆州,光粮草就要跋涉千里,虽说有水运,但始终不方便。
张飞抱臂不满,说道:“士氏子弟遍布交州,今兄长若以我为先锋,我便率军讨平南海郡。南海比苍梧富庶,从中必能得到大量粮草与兵马。”
“不可莽撞行事!”
刘备说道:“士氏为交州著姓,兄弟各为交岭郡守,今若征讨南海,与士氏反目,则你我在交州将无容身之所。”
程秉捋须而吟,说道:“交岭为蛮夷之所,使君如欲建功,还需北上荆州。荆南四郡人口殷实,尤其以长沙为重。使君如能先取桂阳,再得长沙,将能为国讨贼尔!”
东汉以人口作为考核指标,且东汉对蛮夷缴纳赋税的额度颇是宽松,是故南方诸州人口水份不小。因此莫看交州有人口数百万,但实际上真实在册户籍汉民,最多仅三、四十万人。
但荆州则是有所不同,得益于楚国与两汉数百年的开发数,荆北几乎与中原没什么区别,而荆南四郡更是生活有大量汉民。
如最为富庶的长沙郡,其户籍不少于八万户,其一郡之人口便比交州人口还多。而零陵、桂阳、武陵三郡户籍相加,应是能有十余万户。故荆南四郡人口将有百万之众,远比交岭更值得让人看重。
历史上,刘备能率数万兵马西征巴蜀,关羽能起三万兵马北伐襄阳,便是得益于荆南厚实的底子。而今未经糟蹋的荆南,或许更是富庶。
刘备据有巴蜀+荆南时,其巅峰人口应有两百多万,势力不弱巅峰时期的东吴。故孙权屡屡窥视荆州,除了北伐江淮不利外,更要是荆南人口殷实富庶。
“荆南四郡遥远,而兄长却无兵粮征讨,故先生说得漂亮,实不能为我兄长解渴!”张飞嘟喃说道。
程秉苦思良久,说道:“使君,士燮举使君为刺史,无非欲让使君为交州守门户。而今袁术篡汉,使君若向他借兵求粮北上,士燮应会同意。”
“何出此言?”刘备作出请教姿态,问道。
程秉说道:“士燮无称王之心,而是有割据之念。故士燮既畏使君,亦需用使君守苍梧。今使君率兵北讨荆州,士燮见使君无心交岭,当乐于出兵供粮。”
说着,程秉拱手说道:“秉与士燮有书信往来之情,今愿代使君向士燮求粮借兵。”
“有劳德枢先生了!”刘备握住程秉的手,感激说道。
如程秉所言,士燮既畏刘备夺他交岭,又需刘备为他守苍梧,故对刘备态度颇是复杂。
程秉南下拜谒士燮时,基于士燮复杂的态度,专门对症下药。
先向士燮表明,刘备非交州人士,无心耕耘于交岭,而是欲暂以苍梧为基,率兵北上伐袁。而今袁术称帝,凡心怀汉室之辈,知袁术篡位之举,无不义愤填膺,如大将孙坚据巴蜀反袁。
故刘备欲与巴蜀之孙坚,江淮之曹操二人联合,共讨篡汉之贼袁术。然仅是苍梧地贫人少,难以北上千里讨贼,故今希望士燮能为汉室尽力,资出兵粮助军。并隐晦表示刘备志在荆南,无意贪图交岭诸郡。
士燮考虑良久,终是答应资助刘备北伐,出汉蛮兵马三千与刘备,并供粮六万石。
与此同时,刘备陆续收到曹操、孙坚二人联盟的书信,遂答应了二人的联合,并发布讨袁檄文。而孙坚、曹操二人互致书信,也同意了二人联盟讨袁。
随着袁术篡汉自立,南方诸雄或出于兴复汉室,或出于割据州郡,或是为了扩张疆域,经使者的奔走联络,刘、孙、曹三家杀袁术使者祭旗,并同盟讨袁术。
时孙坚自称车骑将军,领益州牧;曹操自称前将军,都督扬州诸郡军事;刘备自称左将军,交州刺史,都督荆州诸郡军事。
不难预料,在张虞与袁绍将分胜负的同时,袁术将会因篡位带来的反噬,迎来南方三雄的纵横围攻。
而在其他地区,袁术企图通过册封收编诸侯的行为屡受挫折。
如吕布收到袁术册封他为鲁公的诏书时,大为欣喜。经陈宫的劝说,吕布有意收下鲁公爵位,并打算将女儿嫁于袁术之子为太子妃,与袁术结为姻亲之家。
陈恐吕布倒向袁术,中原彻底被袁术所据,遂前往游说吕布,言:“袁术背汉自立,不得人心,今君与袁术结亲,将同负不义之罪。昔君诛董、破李之功付之一炬,而将军亦受世人非议,时有累卵之危矣。”
暂居于吕布帐下的陈群,因以吕布有厚待之恩,同劝吕布勿受鲁公之诏,言:“袁术虽说强盛,但汉室犹得人心,今袁术篡位自立,将失众人之望。将军能得一时之荣,但却背负恶名。”
在陈、陈群二人的劝说下,吕布考虑良久,终是忍痛拒绝了袁术的诏书,并写信劝袁术撤销帝号,重迎天子登基。而相比态度温和的吕布,徐州陶商的态度简洁,斩杀来使,并发檄文讨袁。
不仅是吕布、陶商不接受诏书,割据汉中郡的张鲁收到袁术的诏书之后,依照阎圃之言,将袁术使者押送至河东,以听候张虞的处置。
至此袁术册封众诸侯的诏书,无一人接受,轻则拒而不受,重则杀使明志,甚至引来曹、孙、刘三家联盟讨伐。
第383章 非人臣之为
夏,寝水并军营寨。
“君侯,云率骑军出营劫粮,烧粮车两百辆,杀敌数十人。”
大帐内,赵云向马扎上的张虞拱手,说道:“据俘虏所言,两百辆约有五、六千石粮,自邺城运至邯郸。而邺城中有粮仓数座,其存粮应不下十万石。”
“邺城?”
郭图在舆图上找到邺城,蹙眉说道:“邺城距此有百余里,由淳于琼坐镇。今虽临近缘山,但城池险峻,倒是难以袭取。”
说着,郭图向众人说道:“今如能寻到袁绍粮寨,以精骑击而焚之,则袁绍必被我军所破。”
荀攸摇头说道:“袁绍用兵稳重,粮寨必位于隐秘之所。今即便寻到粮寨,袁绍亦会有重兵固守。”
郭图负手踱步,叹气说道:“今与袁绍对峙两月,却始终不见袁军破绽。若再对峙两月,恐将要入冬了,而我军粮草供给则是不好说。”
“我军前后劫掠粮草三千多车,烧毁粮草近十万石,而今却不见袁绍粮草匮乏,河北库粮何其多也!”荀攸凝眉说道。
“河北富庶!”
贾诩捋须而吟,说道:“袁绍去年虽围东郡,但却未耽搁耕作,经一岁休养,河北便有存粮。况此役战于武安,袁绍能就食于己,而我军则是千里运粮。”
“如以贾军师之言,我军能否诱敌深入,将袁绍诱至上党。”赵咨说道:“昔秦灭赵,便是战于上党。因上党道路崎岖,秦得河东、河内之粮供给,而赵之军粮转运山道,便由是缺粮尔!”
“难矣!”
荀攸说道:“昔赵仅有赵地与河间,然今袁绍据有齐、魏旧地,岂会因粮匮乏而败。”
张虞让赵云坐下,问道:“可有幽州军报传来?”
郭图说道:“蹋顿召集边塞胡寇南下,公孙瓒率兵马万人北进涿郡,二者南北并击。刘和召幽州兵马数万,授军于鲜于辅,依旧未有胜负军报。若鲜于辅能胜,幽州诸将则能南下;若鲜于辅兵败,则恐幽州大部受掠。”
“我曾书信与鲜于辅,劝他率兵固守城郭,他可有回信?”张虞问道。
“未有音讯!”郭图说道。
“幽州诸将离散,是为乌合之众,聚兵固守城池不难,但如出兵与乌桓野战,则胜负难料!”张虞说道。
张虞为了避免幽州形势不利,遂书信与鲜于辅,劝鲜于辅固守城池。毕竟乌桓重在掠财,不善攻城,故不会久顿兵马于城下。待乌桓撤走,鲜于辅便能出兵迎战公孙瓒。而公孙瓒兵少多老弱,取胜的概率将会很大。
然书信自从被寄出,张虞始终没等到回信,不知信是否送到鲜于辅手上。
“君侯,郦嵩上疏求战,今是否允诺!”荀攸问道。
“公达之意呢?”
荀攸拱手说道:“郦度辽虽曾败于张之手,但今与之对峙两月,帐下又有张燕、满宠、马超诸将辅佐,此番上疏求战,或是心有所得矣!”
“那便准郦嵩用兵!”
张虞驻于舆图前,笑道:“今袁绍知持兵稳重之理,故迟迟按兵不动。眼下如能在常山有所动作,或能让袁绍惊上一惊。”
“袁绍帐下众谋士勾心斗角,故有田丰下狱之事。如能让袁绍惊变,众人谋异而不能同,则是我军取胜之机。”贾诩说道。
“希望如此!”
张虞耐着性子,说道:“今时对垒,胜负仅在须臾之间。我所料不差,袁绍迟迟不动兵,或许欲候我军缺粮,亦或是欲观幽州之胜负。”
显然袁绍与张虞选择相同,皆不愿将胜负寄托于虚无缥缈的野战中,而是希望在交战前便获得更多的取胜机会。
在张虞谈话之际,斥候疾步入内,拱手说道:“禀君侯,河东有急报传来!”
“河东急报?”
张虞眉头微蹙,问道:“可是山西有动乱?”
“并无!”
闻言,张虞稍微放下心,拆开书信浏览,见到上面内容时,神情骤而愉悦,不禁摇头而笑。
见张虞忽而发笑,郭图问道:“君侯何故发笑,莫非山西有喜事?”
张虞将书信交由左右传阅,笑道:“非是山西有喜,而是荆楚有喜。袁术逼迫天子禅让于他,今立国号为陈,改元建仲。”
说着,张虞笑容愈发灿烂,说道:“不仅于此,袁术册封我为赵王,今欲劝我与袁绍息兵。”
“袁术篡汉?”
众人顿时愕然,赶忙起身挤到荀攸身边,读着钟繇送来的书信。
“袁术倒是胆大,今敢冒大不韪篡汉,其失人心矣!”赵云冷笑说道。
“君侯既迎奉汉室,今知天子禅让,当需传檄讨贼,而不能受袁术之封赏,否则将失山西士民之所望!”郭图说道。
接受袁术的册封,张虞除非是脑子进水。毕竟之前以汉室册封赵公就没接受,今怎么可能接受袁术的册封,更别说听袁术的调解,与袁绍息兵罢战。
张虞瞧了眼另外一份书信,不紧不慢,说道:“巴蜀来信,孙坚起兵叛袁,今已发檄文声讨。”
贾诩幸灾乐祸,说道:“袁术花费数万大军,前后消耗上百万石军粮,而今却为孙坚之物,恐袁术已深恨孙坚。”
张虞说道:“刘备在交岭,曹操据江淮,今再有孙坚叛乱,袁术三面皆敌,将无余力北犯矣!”
“袁术篡汉称帝,惹群雄声讨,今南方恐将大乱!”张辽说道:“君侯趁机下河北,则再顺势南征,天下几为君侯之所有。”
“君侯,天子禅让于袁,而今汉室灭亡,是谓天下不可一日无主,不知君侯可要另立新帝,以正讨贼之名顺。”赵咨建议道。
郭图率先阻止,说道:“汉室陵迟,为日久矣,今欲兴复,恐是艰辛!其今英雄据有州郡,众动数万,人皆欲王。所谓秦失其鹿,先得者王。若迎天子,则属下当顺天子之令,还是从君侯之书?”
“故以图之见,是役取胜之后,君侯可尊奉汉室,而不迎立新帝。况君侯有大功于汉室,可先祭拜高祖,再进位王爵。”
“汉室衰微,不宜辅佐,臣与郭君之见相同。”贾诩说道:“君侯威震河朔,山西臣服,可为王矣!”
张虞神情微喜,但却矜持,说道:“我受汉恩久矣,今汉室虽亡,却威德犹在。眼下大敌当前,待破袁绍之后,再议迎立新帝之事。”
迎立新帝,张虞没有这打算,毕竟上面弄个傀儡,始终是个祸患。不妨如郭图所言,尊奉汉室正统,却不迎立新帝。如能破了袁绍,可先顺势进王;及平了河北与中原,则能名正言顺称帝。
“禀君侯,琰有一语,今不可不谏!”
人群中,崔琰趋步出列,拱手说道。
“季有何言语?”张虞问道。
崔琰神情严肃,正色说道:“臣闻国亡,未有不悲者。今袁氏夺位,君侯不为君王而悲,而却与诸君谈笑,试问君臣之礼何在?”
“昔高祖闻项羽杀义帝,发服悲哭,全军素缟。然观君侯所为,恐失河北义士之重望,又将何以聚人心而讨贼。”
此言一出,帐中寂静不已,众文武皆震惊看向崔琰,敢说这种话,不怕被砍脑袋吗?
张虞神情沉了下来,瞧着正义凛然的崔琰,陷入了沉默之中。
今时的喜笑颜开,倒不是他不念汉室恩德。而是袁术依照他的计划篡位灭汉,让他颇感欣喜。毕竟汉室尚有人心,他若篡位灭汉,名声注定不好听。今袁术依照他的预期,亲自接手篡汉的雷,这让张虞大为欣喜。
然不管怎么说,如崔琰之语,张虞的态度确实不对。毕竟张虞将自己包装为良臣,今知汉室灭亡,不仅没有哭泣,反而在谈笑如何获利,其所为确实令人诟病。
“季所言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