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斥候口中得闻陇民为张虞修缮营寨的消息,韩遂神情尤是凝重,说道:“张虞初至陇右,便能得陇民效力,是为我军之强敌。”
“张虞兵马初至陇右,尚不知深知陇右地理。稠以为欲破张虞,宜当聚集精兵骁将搦战,设伏与之搏杀,以败张虞所部。而若让张虞立足陇右,恐我军者将难败之。”樊稠担忧说道。
樊稠本与李、郭汜联合起兵,然在关中大战时,随着李、郭汜被张虞所败,樊稠先是率残部千人逃至陈仓。之后樊稠担心张虞不能容他,率部远走金城,投靠老朋友韩遂。
韩遂见樊稠来投,且樊稠言语诚恳,考虑到他与朝廷的关系,于是接纳了樊稠,并让樊稠率兵屯于允吾。当下张虞起兵西征陇右,樊稠自是追随韩遂,以据张虞兵马。
韩遂蹙眉而思,目光看向成公英,问道:“伯杰,今有何见解?”
成公英摇了摇头,说道:“张虞率兵至秦亭,征集民众修缮营垒,恐有与我军对峙之意。”
“张虞孤军深入,翻越陇上数百里,其粮道狭长,急在速战,其怎敢与我军对峙?”宋建不敢相信,质疑说道:“今时夏六月,转眼既至秋季,陇上寒冷,常有大雪。及至冬季,大雪封道,敌寇必然缺粮!”
“或许张虞依仗在渭水道!”
韩遂按剑从马扎上而起,尝试向众人分析张虞目的,说道:“渭水自陇而出,流经陈仓、槐里、长安,直注大河。深冬之际,天降大雪,陇道断绝,然渭水反会结冰,时以车马行于河上,转运军需易尔!”
北方冬天寒冷,连河东段的黄河都会结冰,更别说陇右至关中的渭水段,尤其是陈仓一带会结厚冰。
渭水道本是关中与陇右行走最短的一条道路,然因渭水两岸狭窄,地形崎岖难行,反而不是大军征讨陇右的核心道路。
可是随着隆冬来临,渭水河面会结冰,变相形成了宽敞天然大道,故在深冬的一月内,关中可以通过结冰的渭水道向陇右转运大量辎重,不仅路程最短,甚是能通行大军。
闻言,宋建渐渐明白韩遂所说内容,说道:“文约以为张虞欲于略阳与我军对峙,而其意在冀县,欲解冀县之围,而后疏通渭水道。”
韩遂点了点头,说道:“汉阳有任、阎、赵、姜四姓,四姓控制西城、上、冀县三城,张则得四姓相助,得以据马腾。而今张虞率兵入汉阳,阎温亲自出走关中求援,可见四姓已是欲降张虞。”
“若张虞解冀县之围,四姓大族必悉出牲畜、人丁资助张虞。而我军屯于略阳,恐会受秦亭、冀县二军合击,则形势将不在我军!”
汉阳郡在三国时别称天水郡,任、阎、赵、姜四大士族各有代表人物,任氏有子弟任养迎奉马超复起,阎氏前有名士阎忠,今有子弟阎温,赵氏有魏益州刺史赵昂,姜氏则以姜维父子为代表。
尤其是东汉在陇右影响力减弱的时候,四大家族的作用尤为惊人,从上到下控制了汉阳郡的方方面面,可以说能影响汉阳郡政治的走向。
如汉末凉州叛乱时,韩遂、王国拥汉阳阎忠为叛军首领,本质上是看重阎氏在汉阳郡中的影响力,以及阎忠在凉州的知名程度。
冀县之围一解,张虞所遣的援军与四姓部曲、汉阳郡兵会合,将会成为一股能够改变陇右形势的力量。
“清水城为阻断陇县与冀县、上之要冲,今需让任隗严加守备!”
成公英指向舆图上的清水乡,判断道。
任隗为任氏族人,马腾、韩遂起兵以据张虞,经马腾遣人说服,他率族人部曲据城而守,倒戈以投向叛军。
之前有言汉阳四姓的政治立场偏向张虞,但莫忘了大族由人构成,本身就存在不同政治倾向,四姓大部分的人看好张虞,却不代表所有人支持张虞。
“清水乡于前汉时为县,本朝因人口凋敝之故,从县降为乡。其城郭坚固,临水而近山,以一、二千人便能据敌,故今派千人益清水便可。”
韩遂沉吟少许,说道:“因我军重兵屯于略阳之故,张虞若出兵袭清水,其兵最多仅六、七千人。任隗率众固守城池数日,我军便能遣兵支援。彼时突袭并击,张虞所遣兵马必败矣!”
论阻敌效果来看,韩遂屯兵陇县最好。然考虑到整体交通网,略阳能照应到陇右整体形势。如关中与陇右的交通中,有番须、关陇、渭水等道,而略阳不单是关陇道的必经之地,且还是番须道的必经之地。
今韩遂屯兵于略阳,将张虞阻于关陇道,且能随时根据张虞北上或南下的用兵情况而调整。故守陇右者,不可不守略阳。
盖是见识到韩遂的谋略水平,宋建拍膝而笑,说道:“人常言文约腹有良谋,通晓兵事,我今见之,名不虚传。张虞若果真有南通清水,疏通上、冀县之意,其必然兵败。”
“不敢!”
韩遂脸上笑眯眯,说道:“能否击退张虞,尚观马腾何时能下冀县。冀县一日不下,则大军便有后顾之忧。”
“好说!”
宋建说道:“我招引五溪羌已援马腾,今马腾帐下兵马万余之众,其子马超年少骁勇,部将庞德英武非凡,冀县虽说城高,但久围之下,必能破之。我军与清水城形掎角之势,牵制张虞用兵方是关键。”
“善!”
韩遂捋须而视舆图,脸上露出得意之色。
得因于陇山之故,关陇道路单一,张虞屯兵于陇右秦亭,其实可选择的用兵方向不多,唯有北上或南下。而今结合陇右形势,张虞除了用武清水外,别无余地容他发力。今他既已料到张虞用兵方向,他就不可能失败!
张虞从上党起兵,短短数年间席卷关西大部,实令人畏惧。然与他相比的话,兵略或是略逊一筹,或是说将要败于他的手下。
相比韩遂、宋建二人的乐观,樊稠心中略有担忧,他可是领教过张虞的用兵水平。昔关中一役,张虞以寡兵伐关中,纵被阻在河东,依旧是找到渡河方法。今张虞伐陇右,怕是没这样简单。
盖因寄人篱下,以及自己无故忧虑,樊稠只能将担心放在心里。
在韩遂、宋建看破张虞用兵方向之时,而今张虞率数十骑探查韩遂营寨。
山坡上,张虞驻马眺望,面无表情,令人难以揣摩想法。
“什翼何在?”
“在!”
群骑中什翼策马上前,拱手听命。
张虞从侍从手中接过舆图,临敌军大营,便指点形势,说道:“犊奴水(今水洛水)流经略阳,向西南而流,与华川水(牛谷水)汇于显亲。而华川水源于西北蟾牟山,毗邻金城郡。”
“韩遂兵马粮草由金城供给,以孤所料不差,其粮应会顺华川水而下,之后逆犊奴水而行,运抵略阳大营。”
“你率军中胡骑,今夜北渡犊奴水,经由街亭,绕道至华川水,或显亲城郭附近,看能否烧掠韩遂兵粮。”
张虞看着什翼的神情,问道:“我军客至陇右,卿不知陇右地理,今可敢受领掠粮重任?”
什翼仅思片刻,便毫不犹豫,说道:“君侯既委任于仆,仆便奉命从之。”
说着,什翼拱手说道:“今远离大营用武,仆有一求,不知君侯能允否?”
“讲!”
什翼说道:“率骑袭扰用兵,在于行踪隐匿。仆率骑卒出击,如遇不顺民众,所经恐生屠戮,望君侯见谅!”
“准!”
张虞拍着什翼的肩膀,沉声说道:“我非仁慈之主,兵戈屠戮难免。卿既受命出兵,一切便由卿做主。若劫掠粮草不成,卿能安然率兵而归,我便知足矣!”
什翼笑了笑,说道:“君侯何故小瞧仆?今受命劫粮,若无功而返,仆岂有颜面回见君侯。”
“善!”
待安排好什翼军务,赵云说道:“君侯,今观敌营多时,不知是否率兵返回大帐。”
望着连绵的敌军大营,张虞已有良谋,笑道:“且先归营,安排杨秋出兵清水城,尽快疏通清水道,再与公明所部汇合,先解冀县之围。”
“诺!”
第318章 竟在此待我!
六月,韩遂据略阳,聚汉、羌兵马三万余众,与张虞对峙于秦亭。
张虞在得到陇县民众的帮助下,不仅营垒得以快速修缮,并有民众愿为大军转运陇山段的粮草。
七月,张虞为求破局,遣什翼率两千胡骑夜渡犊奴水烧掠韩遂军粮,并命杨秋南下率本部四千人围攻清水。
相比什翼欣然前往,杨秋则是不情不愿。毕竟杨秋虽归降于张虞,但他却知自己非张虞嫡系。今受命南下攻城,不论建功与否,他帐下兵马都会被消耗。而他兵马一旦打光,怕会遭到张虞的冷落或是清算。
故杨秋率兵南下时,行军慢吞吞不提,且多次向张虞索要兵粮器械。而张虞甚是大方,满足杨秋所提要求。甚至多次书信与杨秋,让杨秋尽力用兵,勿要心有顾忌。
秦亭到清水城的路不远,约有一百二、三十里,而杨秋却花了四天才至清水城。
当兵至清水城时,杨秋不愿折损兵马太多,先是派人劝降任隗。而任隗因有韩遂的保证,以及得到千人兵马的支援,内心底气十足,不仅杀了杨秋的使者,还反过来辱骂杨秋。
杨秋勃然大怒,下令围攻清水城。任隗坚守清水据敌,并遣使者向韩遂求援。
略阳营寨,大帐内。
“果不出将军之料,张虞遣将杨秋南下攻清水。”成公英捋须而笑,问道:“不知将军欲如何用兵?”
韩遂瞧着舆图上的清水城,说道:“清水离我军路远,而离张虞路近。今欲速败杨秋,非遣猛将精卒不可。而若不能速破之,张虞得闻音讯,恐会驰援杨秋。”
“子密、彦明听令!”
“在!”
樊稠、阎行二人从马扎上应声而起,向韩遂拱手道。
韩遂指着舆图上的小道,说道:“你二人率五千步骑,别抄清水小道,昼夜兼程赶往清水,与任隗并击杨秋,务必速破之。”
说着,韩遂看向宋建,说道:“子密帐下兵少,劳君出千人精兵以援子密。”
“好说!”
为了抗敌大业,宋建答应非常痛快,说道:“来人,调精骑千人归樊将军听令。”
“诺!”
韩遂握住樊稠的手,说道:“彦明骁勇敢战,追随我多年。然无统兵之经验,而君追随董公身经百战,且与张虞多有交手。今烦子密为帅,统五千步骑突击杨秋,为我军取得大捷。”
“稠必不负两位将军之望!”樊稠沉声而应。
樊稠统兵水平不用多说,之前能成为李的依仗,樊稠指挥水平自然出众,且作战悍勇。而阎行的话,则是少年追随韩遂起兵,身经百战,武艺不用多说,几近单杀马超的存在。
二人为将奔袭杨秋,不仅可见韩遂对清水县的看重,更是想打一场大捷,为陇上联军鼓舞士气。
且不说樊稠、阎行二人率五千步骑抄小道赶往清水,略阳至清水距离近二百里。相比杨秋的磨磨蹭蹭,二将昼夜兼程日行百里,仅花了两天时间,便赶至清水。
七月六日,因行军疲惫,及天色昏暗之故,樊稠、阎行二人先在三十里外休整,并派人秘密潜入城中,与任隗约定,于七日平旦,内外并击杨秋。
次日平旦,天色朦胧初亮,太阳渐从东边冒头,杨秋营中炊烟渐起
今时,杨秋刚从营帐中起身,嘴里打着哈欠,在侍从的服侍下洗漱。
“将军,今日攻城否?”副将杨汉问道。
“清水城难打,修缮器械先!”杨秋用巾帕擦着脸,说道:“我已向君侯求援,让他调些兵马于我军。”
杨汉迟疑少许,说道:“君侯命我军攻城,而今未立功勋,便向君侯求援,待回营之后恐会受君侯责罚。”
“我今打光部曲,君侯日后便会厚待我乎?”杨秋眉毛竖起,说道:“我可非君侯嫡系,而是为中途降将。天下征伐不断,手上唯有兵马才能得人器重。”
“况任隗坚守城池,今不修缮器械,仅凭云梯安能破城?”
杨汉无言以对,心中颇是认可杨秋所言。
“既然如此,仆便命人知会将士今日修缮器械,待君侯援兵至再攻城!”
“善!”
在杨秋盘算自家本钱时,却忽然听见营中金鼓声乍响,让在场所有人心慌。
“怎么回事?”
杨秋将巾帕扔到木盆里,大步出了营帐,想了解发生什么变故。
“将军不好了!”
侍从惊慌失措而逃,见到出营的杨秋,赶忙拉着杨秋的手,说道:“营外有大部敌卒,正向大营发起突袭。今敌骑已杀至营门,步卒在外逼近,我军恐难抵御。”
闻言,杨秋如坠冰窖,震惊说道:“敌寇来援怎如此迅速!”
“将军,我军将士初醒,兵马多无防备。今敌军趁平旦突袭大营,城中敌军必会动作。”杨汉劝道:“内外夹击,我军必败,将军可率部走矣!”
在杨秋犹豫之时,之前示警的金鼓声忽然停歇,显然营门已被敌军所攻据。很快,满营尽是奔走急呼之声,之前尚在洗漱、用膳的兵卒仓皇备战。
“嗖!”
羽箭飞来飞去,营中杀声震天。
当下阎行率骑卒为锋矢从杨秋营寨的薄弱处杀入营中,策马奔驰而过壕沟,左右开弓,连放两箭,将两名持矛兵卒射翻,继而带着数百骑卒如潮水般涌入大营中。
在阎行冲击杨秋营垒后,樊稠率步骑分成两部,顺着被破坏的工事涌入营中。而城中任命隗见杨秋兵马受袭,率早已列阵的兵卒出城,围攻摇摇欲坠的杨秋营寨。
杨秋营兵仅有数千,今遭樊稠、任隗、阎行三将围攻,营寨已是沦陷,大量兵卒互相奔逃,杨秋纵想留守也已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