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为了让王宏出粮,刘协下诏追谥王允为‘文正’,称为王文侯。
文者,经邦定誉曰文,坚强不暴曰文。故‘文’是为文臣谥号之极。今朝廷追谥文正与王允,明显是在拉拢王氏。
当孔融持封赏诏书至冯翊时,王宏不仅出城迎接,更是违背禁酒令,请孔融至府中大宴,邀郡内名士出席。
宴上,孔融大肆称赞王氏父子的忠君爱国,并代表天子拉拢冯翊名士,故意忽视张虞的存在。
众宾愉悦后,各自散去,孔融拉着王宏攀谈交情,直至深夜才休息。
次日,王宏请孔融谈事,幕僚亲信列席而坐。
孔融捋须感慨,说道:“昔我与子师共事于豫州,子师上忠汉室,下勤民政,为一代之贤臣。董卓入京,我外任北海,偏居海滨,路远而难除贼。而子师忍辱负重,委身于贼,历尽艰辛,终诛董氏,是为汉之肱骨。”
说着,孔融看向王宏,说道:“文侯为君弟,是为王氏之荣。融西行时,天子多有挂念王氏,让我向君问好!”
王宏笑道:“多谢陛下挂念,仅是宏身负封君之责,难以东行谒雒,劳君代我向陛下表谢。”
“嗯!”
孔融顺势将话题切换到粮草上,问道:“今京畿遭旱,蝗灾席卷,不知关中何如?”
王宏沉吟少许,说道:“关中虽遭旱、蝗二灾,但因郑、白二渠疏通,关中三辅粮价尚能控。且太原有汾、晋二水流经,今岁秋粮可收。”
并州能成为乱世中的太平地不是没有道理,除了能避战乱外,太原周围山丘环绕,可阻蝗虫侵境。且因郡内河流纵横,遇见旱情时,尚有河水灌溉,加之所种的麦、粟、豆等作物对水的需求量不大,故减产不多。
闻言,孔融叹息说道:“君有所不知,去岁招揽流民,今岁本欲恢复生产,然遭旱、蝗二灾,京畿粮价飙涨。天子诸卿节衣缩食,特遣我至冯翊求粮,看王君能否供粮于雒阳!”
关中最关键的郑、白二河渠,不在京兆尹辖区内,而是在冯翊的辖区内,故对朝廷而言,冯翊如能向雒阳供粮,则能缓解京畿地区的粮荒问题!
王宏面容迟疑,不敢直接答应孔融。
见王宏不语,孔融追问道:“不知王君能供多少粮于朝廷?”
王宏犹豫说道:“并、雍二州缺粮,车骑府下令禁止向外输粮,我今欲向朝廷供粮,需问车骑府意见!”
孔融大笑几声,说道:“王君为张虞尊长,岂有尊长问小辈之见?况张虞今之所以能为车骑将军,并有今日之盛,皆赖君与子师兄尔!”
“今君莫非欲让陛下忍饥挨饿不成?”
“不敢!”
王宏虽支持张虞的事业,但不代表他能无视汉室,故他在张虞集团中属于偏汉一派。尤其是朝廷刚刚追封王允,这让他对汉室多有感激。
见王宏有所犹豫,孔融说道:“张虞远征幽州,今君若遣人询问,恐出粮时京畿已是人相食尔!”
在孔融的劝说下,王宏决意供粮。
如孔融所说,无他王氏扶持,张虞岂能快速崛起。况王宏自认为他的地位与众人不同,他可不仅是张虞手下官吏,而是张虞的岳父,张虞手下无不敬重他的身份。
自己不仅将女儿嫁于他,子弟皆在张虞麾下任职,自家王氏与张虞共为一体。今他供粮于朝廷,张虞也无法多说什么。况在他眼里,张虞若知道朝廷度日艰难,必然也会答应。
“朝廷既然缺粮,宏岂敢视若无睹!”王宏正色说道:“文举稍候几日,宏遣郡吏筹集粮草。”
孔融大喜过望,握着王宏的手,说道:“仅凭冯翊之粮恐不足以供给朝廷,不妨让君子同拨河内粮草于京畿。”
见孔融要求愈发过分,功曹徐英起身提醒,说道:“府君为冯翊之主,尚能调冯翊之粮。而河内非府君所能管辖,故今插手河内事务恐怕不妥。且冯翊毗邻安邑,不如先问钟军师之意。”
孔融笑了笑,激将道:“王君下属子婿,需听其政令,故不如先问车骑府之意!”
王宏心中顿恼,说道:“我与我儿通信,与钟繇何关?况车骑为我子婿,我所下之令,他岂敢违背?”
王宏不单是张虞的岳父,更是张虞、郦嵩、孙资出仕前的老师,故他常自矜身份,羞于听命于钟繇,更不愿与孙资、董昭等晚辈为并列。今在孔融的刺激下,王宏为了面子,将他内心想法隐晦吐露出来。
徐英深知自己劝不动王宏,唯有默默退下,打算独自向车骑府上报。毕竟他虽为王宏的属吏,却也是受到张虞接见的官吏,为了他自身的前途,将王宏所为上报车骑府有利而无害。
且不说王宏在孔融的请求下,决意绕过车骑府,将冯翊之粮供给于朝廷。而今远在幽州的张虞尚不知关中所发生之事,而是料理河北之事。
易水北岸,张虞军营寨。
帐内,郭图上报军情,说道:“君侯,麴义率兵距易京三十里扎营。想必袁绍见君侯有灭公孙之势,特遣麴义出兵为援!”
“怕是不仅于此!”
荀攸指着并州舆图,说道:“袁绍遣麴义北上,说明其已向我军用武。如我所料,袁绍除遣麴义外,或向上党出兵,或兵取河内。”
“既然如此,我军恐需撤军回援!”赵咨说道。
“燕南百姓迁徙如何?”张虞问道。
“祖伟已迁百姓数万口,从涿郡蒲阴陉至代朔!”郭图说道:“途中上千里,由涿郡太守温恕出粮供给!”
祖伟为了能迁百姓,先是忽悠百姓修缮河渠,再派人宣讲形势,引起百姓恐慌,之后派兵入乡野迁徙。如遇见心怀故土者,他直接让人强迁。
张虞则是默认祖伟的操作,祖伟仅花了半月便将易水北岸百姓几乎都迁走,之后选择最短的道路,即从涿郡的蒲阴陉至燕北。
而涿郡太守为温恕,其为太原祁县温氏子弟,乃温劭族叔。自汉灵帝时期,他便在幽州任职,先在刘虞麾下被提拔为涿郡太守,而公孙瓒上任之后,温恕识趣倒向公孙瓒。
公孙瓒在兵败张虞之后,温恕则是倒向张虞。今见张虞迁燕南百姓,他便主动在途中提供帮助,并且向张虞大军提供军需粮草。
“善!”
张虞斟酌少许,说道:“既已迁徙百姓,麴义又率兵来援,不宜与公孙久持。今可于三日后撤军,从涿郡归代朔,之后南归太原。”
原历史中,麴义为公孙瓒之死敌,二人互相攻伐。而今却因张虞之故,二者联合用兵,这倒是有趣!
顿了顿,张虞吩咐道:“令郦嵩今先从蒲阴陉至太原,南下驰援上党,观望晋东南形势。”
“遵命!”
太行八陉中,唯蒲阴的道路最为错综复杂,不仅与飞狐陉同用北路至代朔,甚至还能向西南至太原郡。如今撤军南归的话,张虞让郦嵩先行回上党,以防止袁绍用兵上党或河内。
其实张虞并不担心并州形势,他在早些日子前便已安排郝昭守上党,张杨屯河内。
郝昭不用多说,光看历史上的表现,便知他守壶关绰绰有余,让袁绍打上几个月估计都破不了壶关城。
张杨的话,虽说河内无险可守,但张杨在河内已是扎根多时,今尚有朝廷的朝歌郡作为缓冲,守上一两月没什么大问题。故让郦嵩先行回援,更多是防止河内出问题。
“敢问君侯,图已探得不少幽州贤士,今不知如何接见?”郭图说道。
张虞沉吟少许,说道:“涿郡温恕为并州乡人,我今从涿郡撤军,自要途经涿县拜访温恕。故可召幽州贤士至涿县,容我一一接见。”
向一州宣誓主权的方法莫过于征辟地方人才,刘和虽为幽州牧,但他更多依靠幽州大族治下,如鲜于辅、田畴、齐周等,今能自保疆域已是不易。故幽州子弟若想有富贵,投靠刘和及鲜于辅、齐周等幽州长吏帐下仅能得小贵。
而张虞情况不同,他坐拥并、雍二州,半控幽州诸郡,乃争霸天下强有力的诸侯之一,故如能受他征辟,甚至被张虞欣赏,其前途则将不可限量。
郭图说道:“仆今派人邀诸士至涿县,以待君侯征辟召见!”
“善!”
第281章 政治禁忌,以兖为鉴
安邑,车骑将军府。
府内,钟繇持笔于巾帛上书写,笔画间充满书法之韵。案几上堆着厚高的案牍,多是二州郡县关于旱情的奏报。
“太原、上党旱情较轻,河内受蝗灾袭扰,关中三辅皆受旱蝗之害!”
钟繇嘴里念叨着内容,脑海中整合各郡情况,将其抄录到文书里,以便后续深入分析。
“嗯?”
“武都郡倒是没受影响!”
钟繇点了点头,神情露出些许欣慰之色。
因受陇西叛军作乱影响,加之武都郡内部多羌、氐部落,故虽受朝廷管辖,但治理却谈不上好。自从去年开始,张虞遣游殷、满宠至武都郡上任,郡内情况才有所变化。
尤其是满宠负责武都郡内军事,凭手下两千兵马讨平豪帅、胡部二十余家,并诱未降渠帅十余人赴宴,以摔杯为号,将其一一诛杀。
武都郡中一时太平,而经满宠四方讨平,得民两万余户,充实武都郡县人口。张虞因满宠功绩,迁满宠为中郎将,授军号平陇军,兵额五千人,准许自行募兵,并就地军屯,以自给自足。
而今因秦岭山脉阻隔,蝗虫难以南下袭扰。且郡内虽说雨水渐少,但水情却是如常,甚至说今年农业大丰收,可以运粮草反哺关中。
见钟繇谈到武都,杜畿顺势说道:“关中饱受旱蝗之害,而武都雨水如常,今可调发陇南之粮至关中,如让关中难民前往陇南负粮,运至关中时由官府贩卖,如此可从其中赚取钱财。”
钟繇点了点头,说道:“伯侯之言有理,今当令有粮之郡供给无粮之郡,待至秋时,桑葚复生,则无粮荒之忧!”
说着,钟繇问道:“今上党、河内军情何如?不知君侯何时回晋?”
崔琰拱手说道:“袁绍自率大军从滏口陉入寇上党,郝将军率兵亲自坐镇壶关,关内积粮一载有余,足以据袁绍兵马。”
“至于河内军情,袁绍遣淳于琼、张进犯,其兵马不多,是为冀州之偏军,张将军已率兵据守。君侯遣人来信,若河内形势危机,可调什翼率军东出河内。甚至可调程普出关中,以镇河内。”
“然不仅于此,君侯命郦将军急行归晋,以为机动之用!”
杜畿心中稍安,说道:“君侯虽说远征幽州,但在并雍二州中留有强兵。如今袁绍犯我边境,实为令君侯回晋,故见我援兵陆续抵达,当会自退尔!”
“君与繇所思近似!”
钟繇将笔搁在架上,说道:“袁绍虽定冀、青二州,但却是粗安。况河北干旱数月,且今将至秋冬,袁绍必不能久持!”
杜畿笑道:“君侯大破公孙于幽州,吕布袭取曹操于兖州,待君侯回军休整,平定关西,则能东出河北,与袁绍决分胜负。彼时河北如能平定,君侯将据天下之半壁。”
“嗯!”
张虞讨伐幽州的成功,不仅在战略上对袁绍取得压制,今让府中官吏愈发信服张虞。毕竟领导者的画饼仅能忽悠一时,真想让人源源不断投效于你,根本在于打胜仗,占领更多的疆域,分更多的蛋糕于属下。
在杜畿与钟繇闲谈时,信使趋步入堂,将书信奉上,说道:“禀军师,冯翊下辖功曹徐英遣门人奏信,言事关左冯翊王公之事。”
“哦?”
钟繇伸手接过,拆开印泥浏览,当见到信上内容时,不由眉头微皱。
见状,杜畿问道:“可是王公行违背法纪之事?”
钟繇倒无欺瞒杜畿,将书信交于杜畿,捋须忧思,说道:“若仅违犯法纪尚能忍之,但王公却是私诺孔融,不仅出冯翊之粮于朝廷,更欲令王河内供粮于京畿。”
杜畿浏览书信内容后,便将信件按下,说道:“君侯下令不准贩粮出境,如今王公欲私自供粮,恐与政令违背。然朝廷为君上,今朝廷索粮,我军不好不给。”
钟繇吐了口浊气,说道:“此非供粮问题,而是~”
钟繇话虽没说完全,但杜畿却是心领神会。王宏私自出粮于朝廷,已是触犯了张虞集团内部不可直言的政治禁忌,即政治立场问题。
以王宏身份只要不是惹得天怒人怨,一般都不会有问题。今不经张虞与车骑府的审批,便私自供粮朝廷,且插手河内政事,已是触碰政治禁忌了。
“此事如何解决?”杜畿反问道。
钟繇蹙眉不语,王宏的背景身份太过特殊了,他实在不好出面。
然他若不出面阻止,等张虞知道这件事,他今后就别想得到张虞的信任。但他出面阻止,恐不仅得罪王宏,甚至会惹恼夫人。
“不知季有何见解?”钟繇忽然问道。
崔琰为人坦诚,说道:“天下虽说纷乱,但汉室犹在。今朝廷有粮乏之困,王冯翊供粮于天子合乎君臣之礼。然冯翊隶属于雍州,归君侯所管辖,应当遵循君侯政令。如今政令冲突,乃尚书台与车骑府之冲突,故王冯翊莫能违令妄行。”
“故以琰之见,不妨急遣人上报君侯,寻由暂扣冯翊之粮,等君侯政令。”
“善!”
“今容我三思,诸君可先退下!”钟繇细思少许,挥手让左右悉数退下,说道。
“诺!”
待左右退下之后,钟繇独自向杜畿询问,说道:“王公之事,我不能无视。我今以为可让张征西出面,以防备弘农贼兵为由封锁潼关,禁止关西之粮出关。”
“弘农贼兵?”
杜畿疑虑道:“今据我所知弘农无贼,仅是朝廷遣朱率兵就食弘农,莫非君疑虑朱?”
“非我疑虑朱,而是朱录尚书事,为人臣之尊,今无故率兵至弘农,且朝廷又追谥王子师,念及之种种,难免令人心疑!”
钟繇负手踱步,说道:“昔君侯以破李之功,行姬周东迁故事,求析关中为雍周,天子无奈应诺。今君侯远在幽州,袁绍发兵上党,朱无故屯兵于陕,难免令人心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