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策甚好!”
吕范笑道:“一月如能多收百来户流民,一年下来亦有千余户。若是河内再乱些,今岁得民将远超五万,说不准能有十万。”
东汉时期,河内郡在册人口约八十万,但考虑到河内地区大族林立,及各族所含奴仆数目,其数目远超百万人。
而河内今下的动乱,涌入数万乃至近十万人口,并非没有可能,一切与河内形势与上党的治理情况挂钩。
“今下谈收拢流民尚早!”
张虞打断了众人的畅想,说道:“眼下关键之事,即今天下动乱,若仍以钱币征收为赋税,粮价将会大涨。所收赋税不变,而所得粮草变少,则将不利于我军,故我欲调整赋税征收,以来顺应形势。”
“征收粮草应无异议!”
满宠望着在座的文吏,说道:“今下问题,在每人需征多少粮,或是说每亩地需收多少粮。”
曾经作为县吏的吕范,仅微思了下,便说道:“口赋每岁20钱,算赋120钱,另有户赋16钱,田三十税一,但先帝已下令每亩多收十钱,田税当不止三十税一,依粮价不同,能达二十税一,或十五税一。”
“依照以上而计,每户百姓均需缴550钱。而粮价以60钱为计,折算以粮草缴纳,每户需缴粮九石。依照我郡每户得田百亩而计,亩收一至二石,每亩田税为十税一或十五税一。”
张虞向吕范投以赞赏的目光,吕范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算出折算钱粮,可见其业务能力之强,难怪能在东吴得到孙氏兄弟的器重。
“那往后以户征粮?”庾嶷疑惑道。
张虞思索良久,说道:“天下本就混乱,若仍以人头征税,恐百姓将多隐匿,不愿编户为民。为得人口,暂停口、算二赋,上党诸县暂以户征税,以田收租。”
“君侯所言甚是!”
钟繇向众人讲述自己的想法,说道:“我朝以人头收税,致使百姓不敢生育,多有弃婴。大族隐匿人口,宁可上报田亩数目,也不敢尽数上报隐户,故朝廷赋税一岁不及一岁。”
“若改为以户收赋税,不敢说隐户会尽数上报,但却能鼓励百姓多生子嗣,努力开垦耕作。”
“元常以为以户征赋税,将以何数为准,悉数缴粮否?”张虞问道。
钟繇摇了摇头,说道:“粮草用处虽多,但不可尽数用粮。赏赐兵将,以及制作衣物,需用绵、帛、布之类。以繇之见,粮与布料并收之。”
“那便由元常与诸位细化数目,不可让百姓负担太重,以滋生民怨。”
“诺!”众人拱手而拜。
张虞满意而点头,经他与众人所讨论,其实是将汉代的人头税,革新至隋唐时期户税。
相比两汉以钱为基础的人头税,隋唐以实物为主的户税,因不受物价的价格波动,更具有浓厚的战时色彩。
从曹魏时期,延续至西晋、北周,无不是以实物为基础的户税,其中之差别仅是征收数目的不同。上党地广人稀,有实施分田的基础,执行租调力役制,倒是不算困难。
上党郡作为张虞第一块领土,张虞打算在上党打好样板,以便日后统治更辽阔的疆域时,无需为关键的财政税收而头疼。
满宠微直起身子,拱手说道:“君侯,关于郡内豪强,宠有一言需讲!”
“伯宁请言!”
满宠沉着嗓子,说道:“君侯委我视察诸县,宠每至一县,便多见郡内豪强、大族结坞而自守,县吏欲征人服役,或是说征收赋税,皆不得入。故以宠之见,欲深治上党,非惩治豪强、大族不可。”
钟繇拱手说道:“君侯近来忙于军事,尚未征辟上党贤士。以繇之见,君侯接下不如征辟上党贤才为官,并让满君惩治豪强、大族,以为恩威并重之手段。”
张虞久坐之下,膝盖多有酸软,遂换了姿势,抱腿而坐,说道:“我欲征辟上党贤才久矣,泫氏陈氏,家世边将;屯留鲍氏,世修《尚书》;同县申屠氏,为名相申屠嘉之后;潞县陈、冯二氏,皆有出仕为宦;另如铜李氏,其子李,才学出众,是为上党之俊杰。”
上党因临近中原,士族很大情况上受河北影响颇深,且与河北联系紧密,故不少上党大族子弟会在河北出仕。
张虞入主上党,早就想征辟大族子弟了,但是大族子弟不是你想征辟,他们便会任由你征辟。
当初上党形势危险,面临白波贼的威胁,大族子弟很难会答应张虞的征辟。而随着张虞大破白波贼,名声响彻并代,今下张虞欲征辟大族子弟,倒是很有可能会成功。
顿了顿,张虞叮嘱说道:“今可如元常之言,行恩威并施之策,先征辟大族子弟示好,再惩治郡内豪强、大族,令他依法缴纳赋税。但伯宁切记,行事莫要太过,不可让郡内贤士与我军离心离德。”
“遵命!”满宠拱手说道。
第170章 河内太守,吾之寇恂
天空艳阳高升,耀眼的阳光将大地所笼罩,强行被迁往关中的雒阳百姓,在官道上蹒跚而行,男推小车,女负行囊,老弱随行。
为防止雒阳百姓逃窜,董卓麾下骑卒沿途巡视警戒。而骑卒们常用淫邪的眼神打量妇女,搜寻姿色出众的女子。妇女们为了不被盯上,多有将自身弄得灰头土脸。
队列中,简朴的马车掀起了车帘,一名素雅秀丽的女子探出俏脸,望着无际的人群,微叹了声。
见状,西军骑卒不仅没有用淫邪目光打量,反而乘骑上前,尊敬道:“蔡千金,今有何吩咐?”
蔡琰轻咬丹唇,问道:“多久能到长安?我父今在何方?”
从骑低垂眼眸,答道:“今至新安,距长安尚有两百里路,千金若是累了,可停车歇息下。而蔡公侍奉贵相国身侧,千金无需为蔡公而忧。”
“不知千金,还有何吩咐?”
蔡琰沉吟了下,问道:“我欲寄信与泰山羊氏,不知能否寄送?”
“怕是困难!”
从骑面露难色,说道:“关东诸侯乱起,道路封锁阻塞,信件恐是难达泰山。”
“那算了!”
蔡琰秋水般的眼眸,闪过一抹失望。
她自随父亲至雒阳,便与姐姐贞姬失去联络。今想给姐姐报个平安,却因战乱而无法联络,不知今后何时能再见到姐姐。
“天下兵戈四起,不知何时能平!”蔡琰伤感道。
“天下将乱,迁京畿百姓入关,当能充实关中郡邑。”
董卓将手搭在墙上,眺望路上如蝼蚁般的汉民,谓左右众人,说道:“我今西迁,非畏关东联军,而实因雒阳地窄,不足以成大事。迁都入关中,实欲效秦扫六合之策,先稳关西,再安巴蜀,继而东出,重建社稷。”
董卓之前尚有与关东士人齐治天下的念头,但随着关东诸雄起兵造反,董卓已不抱有齐治天下的想法,而是打算割据一方先,学秦朝统一天下的顺序,凭借崤函古道之险,以阻关东联军。
毕竟董卓在入京之前,其实并没有掌握关中。关中地区尚有拥兵三万的皇甫嵩,以及拥兵万人的盖勋。故此番迁都至雒阳,董卓既是有以避关东联军兵锋之念,更是有稳固关中之打算。
蔡邕拱手说道:“相国心怀匡扶社稷之念,邕心甚敬服。然西迁百姓有近百万之众,因饥荒之故,沿途死伤者众多。相国若坐视不理,尚不知能有多少百姓可至关中,唯望相国施以良政,人为国之根本。”
董卓眉目微挑,笑道:“伯喈所言不无道理,传令诸军不可驱民太甚。”
“诺!”
董卓来自陇右,其手段自是残酷,京畿百姓不愿迁徙,董卓直接命兵将焚烧田宅,驱赶百姓迁徙。
“文优,今关东可有变化?”董卓问道。
“禀相国,关东群寇已是自相残杀!”
李儒捋须微笑,说道:“兖州刺史刘岱杀东郡太守桥瑁,并委属下王肱为东郡太守。”
说着,李儒迟疑了下,说道:“倒是袁术不知从何处得知相国委派刘表为荆州刺史,今在宜城擒获刘表,得荆州刺史印绶,自称为荆州刺史,以宛城为治所。”
董卓眉头大皱,说道:“荆州户籍殷实,今让袁术得之,另有诸袁为恶,恐难遏袁氏矣!”
李儒捋须而谋断,流露精明之色,说道:“袁术与袁绍互相厌恶,今能联合反叛,实因相国之故。故以儒之见,刘岱吞并东郡仅是前事,待相国入长安,关东诸贼必然互相残杀,而袁氏自会分裂,互相兼并州郡。”
董卓拍了拍夯土制成的城墙,豪气大笑,说道:“让关东诸贼去争,待孤安顿关中,降服巴蜀,挥兵东出,将他们一一扫平。”
“相国英明!”李儒与众人恭贺道。
董卓收敛神情,似乎想起什么,问道:“张虞可是在前几日上报,言他大破白波军,斩贼首郭泰,降虏五万余口?”
“然也!”
相国长史刘艾说道:“张虞与于夫罗联姻,并为其请奏单于位。”
闻言,董卓沿着城墙踱步,缓缓说道:“奉先曾言张虞勇略超群,今凭上党凋敝之地,大败白波贼,消我心头之患,其韬略果不能小觑。”
去年,白波贼击败牛辅,劫掠河东诸县,让身处雒阳的董卓多有担心,生怕白波贼会顺势南下关中。随着白波贼的东迁,倒是让董卓放心了不少。
至于屯兵在上党的张虞,董卓没有多想,以众寡之势,料断张虞大概率会兵败。然今张虞覆没白波贼的消息,让董卓吃惊不已,已不敢小觑张虞,甚至说开始忌惮张虞。
“文优,你说封张虞为河内太守如何?”
董卓停下脚步,粗犷的脸上露出狡诈之色,说道:“袁绍屯兵河内,今改迁张虞为河内太守,或能让张、袁二人互为仇寇。”
李儒思虑一番,说道:“两虎竞食之策倒是不错,但恐张虞无意与袁绍相争。”
“不影响!”
董卓手扶腰带,笑道:“王子师、王长文兄弟,与孤同朝为官。按情理而言,张虞倒是亲善我朝。今封他为河内太守,既是让他为国讨贼,更是封赏张虞之功。”
“那上党太守由何人出任?”李儒说道。
刘艾沉吟说道:“张虞有叔父,其名为张杨,可让张杨出任上党,而河内太守由张虞出任。”
“善!”
董卓微微颔首,笑道:“深得我意,可让朝堂派人前往封赏!”
“对了,让牛辅入驻安邑,就地招募兵马,为孤守好河东。”
“诺!”
董卓可非无谋之人,董卓作为东汉少有的大将,他对军事地理有深刻的理解。
并州地区贫瘠,董卓暂时无暇顾及。但河东郡户籍六十万,外有河东盐池,其郡城邑之富庶,其地理位置之关键,董卓不容外人染指。
故董卓之所以封张虞为河内太守,其中很重要一点,便是将张虞的目光引向河内,而非窥视河东郡。
且不言董卓封张虞为高都侯,食邑两千户,并迁河内太守,欲引起张、袁二人冲突。
而之前收到张虞书信的杜畿,今下终因形势之故有了变化。
汉中,南郑。
杜畿直起腰背,拱手说道:“府君,刘焉今命张鲁、张修二人屯兵于巴郡,其意在图谋汉中,府君当深备二人。”
郡守苏固不以为然,说道:“刘益州为牧伯,汉中受他管辖,今为何图谋汉中乎?”
杜畿长叹口气,说道:“君侯,刘益州抚纳离叛,施行宽惠,惩治豪强,修缮兵戈,西引羌兵,其志远大。今关东诸雄讨董,刘益州既无意助袁,更无意助董。”
“去岁除汉中外,巴蜀钱粮悉数被刘益州以讨贼名义截留。府君忠于国事,钱粮供给京师不断,而汉中为巴蜀门户。刘益州如有大志,其必图汉中,以求闭塞道路。”
苏固神情微沉,固执说道:“我受朝廷之命,坐镇于汉中,刘焉安敢行谋逆之举害我!”
门下吏陈调苦口婆心,说道:“府君,董卓把持朝政,天下群雄皆反,今是为乱世。府君无意害人,但不可无防人之心。张鲁、张修二人为米贼,受刘焉招安方降,为防二贼作乱,望府君征募兵马,修缮关隘,以为戒备。”
苏固神色不悦,沉声说道:“我自有打算,诸子休要多言!”
说罢,苏固挥袖起身离去,留下陈调、杜畿、赵调等府吏面面相觑。
“伯侯,府君不纳方略,今当如何是好?”陈调无奈摊手,问道。
杜畿望着苏固远去的背影,长吸而吐气,遂摘下头上士冠,将其放在案几上。
“伯侯,这是为何?”
主簿赵嵩赶忙拦住杜畿,拿过郡丞的士冠,劝道:“伯侯得孝廉不易,今岂能轻易舍官而走?”
杜畿摇了摇头,说道:“得官易,欲于乱世保全难!”
说着,杜畿望着聚拢过来的郡吏,拱手说道:“畿已尽本职之工作,奈何府君固执不纳,今仅能舍官而走。我观天下形势已乱,二贼屯兵于险要,必有窥探汉中之意,唯望诸子早作打算,莫要自误,同事一场,畿言尽于此!”
不待众人挽留,杜畿便推开众人,快步而出府堂。
陈调犹豫片刻,便朝杜畿追了过去。
大门外,陈调拦住杜畿,问道:“郡丞今舍官而走,不知欲往何处?”
闻言,杜畿沉吟良久,说道:“我曾与度辽将军张济安有旧,其屯兵上党,屡招我前去任职。然我顾忌汉中民政,不敢轻弃之。眼下汉中不能居,我当前往上党。”
顿了顿,杜畿拍了拍陈调的手臂,说道:“府君固执,不能纳你我之言,望君早作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