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其索赎金,汝当予之;若其拒绝,汝可示以威胁,以城中之穆斯林及圣地为质,然勿行屠杀之事,因世间之恨,已不应再增。】
《巴利安书》
对于现如今的巴利安来说,耶路撒冷圣城或许重要,但更为重要的却是那人心中的圣堂。
与其让法兰克人的血染红耶路撒冷城,还不如将这里的人口转移到合适的地方去,静待时机图谋再起。
毕竟在这个时代的巴勒斯坦地区,土地其实并不稀缺,真正稀缺的是人口。
萨拉丁有着千万规模的臣民,故而能一败再败。
法兰克人却只有不足其五十分之一。
若想重建耶路撒冷王国,那么任何一个人都弥足珍贵。
当巴利安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后,无论是那些骑士又或者伊拉克略宗主教,都表示赞同。
“可、有个问题……”但还是有人提出了异议。
“怎么了?”
“萨拉丁曾派出使者勒令我们投降,但……”那个骑士有些说不出后面的话了。
“但他们把使者的鼻子与耳朵都割了,送了回去。”伊拉克略将骑士没说出口的话补充完。
会议厅里,再度寂静了下来,照亮厅堂的火把,摇曳着昏暗的光,映在巴利安的脸上,照出极端扭曲的面庞。
他脸上的伤疤如蜈蚣一般扭动了起来,手中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深呼吸一次又一次,最后便只剩下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算了……”
“去准备坚守城墙吧。”
寒风骤然从窗外涌入,火把的光芒剧烈摇晃,几乎熄灭。
巴利安的胸膛,被无形的重压紧紧压住。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不再是若有若无的阴影,而是自墙缝中渗出的粘稠液体,逼进他的鼻腔,侵蚀他的每一次呼吸。
曾几何时,他所身处的这处大厅,鲜血淹没脚踝;曾几何时,耶路撒冷的街道被尸骨堵塞;曾几何时,耶路撒冷满目疮痍、尸臭冲天……
“血债已经欠得太深了,我们无力偿还。我们只能乞求萨拉丁的承诺,至少让他的部下不再屠城……”
“武装所有成年的法兰克男人,另外将城里所有的贵族子弟还有富商都召来,我将册封他们为骑士。”
当其他所有人离开大厅的时候,巴利安无力地靠着一根柱子坐下,他听到了一些声音、嗅到了更浓厚粘稠的血腥。
他低下头,双眼半闭,整个空间都被凝固的血腥所笼罩。
八十八年前,这里还不是圣殿山,那时候叫阿克萨清真寺,乃古兰经中的远寺,先知默罕默德登霄夜游七重天之所在。
在这里,掀起过一次洪水,由妇孺的鲜血汇聚。
……
巴利安将城中所有年满16的贵族子弟,还有来自富商家族的男子,全部册封为骑士。
他组织一切的人手收集粮食,向城中的居民发起募捐,由此筹措战争经费,或者说预备赎金。
在这个忙到脱不了身的境地里,有骑士过来找到巴利安,告知他,有人找他。
“陛下,说想要见见您。”
一时间巴利安有些茫然,但随即反应了过来,那位陛下是谁。
“我会去看西比拉的。”
“对了,她现在在哪里?”刚要走出大厅的巴利安,回过头向那位骑士问道。
“陛下她如今正在圣墓教堂。”
“好的,我知道了。”巴利安踏出圣殿骑士团的大厅,下山向基督徒城区走去。
耶路撒冷城的面积约为0.9平方千米,城墙4.5千米左右,城墙的平均高度为12米。
在这座城市里,常年堆积着两万人起步,而如今更是因为战乱的缘故,汇聚了近三万人。
穿行在街道上,各种杂乱的祈祷与诅咒汇入巴利安的耳中,垃圾、粪便还有尸体的恶臭钻入鼻腔。
在他的眼中,这座昔日圣城、满目疮痍。
【耶路撒冷犯罪作恶,因而成了可憎恶的】
【她的污秽沾满了她的衣裙,她从未想到会有如此的结局】
当巴利安来到圣墓教堂的时候,这里已经被一些卫兵们严加看管。
圣墓教堂被认为是《圣经》里所说的各各他,既是基督耶稣被钉死于十字架之处,亦是其下葬之所在。
一千一百多年前耶稣被捕判处死刑,带到此地被钉上十字架。他被行刑于两个小偷之间,脖子上挂上羞辱的牌子“拿撒勒人耶稣,犹太人之王。”
当日下午三点,朗基努斯用长矛刺穿弥赛亚的身体,以确定他已经死了,然后鲜血和水从伤口涌出。
因那天是星期五,犹太人的安息日已经开始,耶稣的尸体被暂时存于附近的一间墓室,待到安息日后膏抹他的身体。
在三日之后,安息日结束,几位妇女拿香膏,要来膏抹他的身体之时,发现耶稣的身体不见,有天使向她们宣告耶稣已经复活。
在与那些卫兵打过照面后,一位修士带领着巴利安走进教堂中的地下陵寝。
昏暗的光线透过狭窄的裂缝洒入,形成一束束微弱的光柱,照耀在地面上,这里弥漫着潮湿的空气。
巴利安从这间陵寝里的石棺旁经过,这些石棺都安葬着耶路撒冷王国的先王。
借着被点亮的灯火,巴利安能看清那些石棺上的花纹,还有石棺上记载着他们事迹的石板。
“基督已经从死里复活,成为睡了之人初熟的果子。”
“死既是因一人而来,死人复活也是因一人而来。”
“在亚当里众人都死了;照样,在基督里众人也都要复活.就在一霎时,眨眼之间,号筒末次吹响的时候;因号筒要响,死人要复活成为不朽坏的,我们也要改变。”
“这必朽坏的总要变成不朽坏的;这必死的总要变成不死的;这必朽坏的既变成不朽坏的;这必死的既变成不死的;那时经上所记“死被得胜吞灭”的话就应验了。”
巴利安低声念诵着《哥林多前书》里有关昔日基督受难时的段落,用手抚摸过那一具具的石棺。
如今,死人复活已非虚言,主的肉身再度行于大地,当那审判日到来之际,这些昔日的君王,也要一齐从这石棺中醒来。
在经过其中一个石棺的时候,巴利安顿下了脚步,这里面葬的是鲍德温四世。
“王国……怎得,落入了、此等地步。”
那个带着铁面的年轻人,在虚弱无力的发出质问。“鲍德温,这是我们应得的下场。”
“你、确定?”
“我确定。”
“你、做出了……选择?”
“那是你的选择。”
巴利安做出了回应。
再度向前行了数步,他见到一个女人正趴在一个小小的石棺上抽泣。
今年二十八岁的她,正值女性最为妩媚动人的年华。
那曼妙的身姿足以勾魂摄魄,然而此刻的巴利安却无暇欣赏这般美景。
巴利安眼中,他所看到的是居伊王权一次又一次的过失、懦弱与无能。
正是这对夫妻,因其一次又一次的错误决策,将耶路撒冷王国推向了如今这般境地。
“你……可以…杀了、她。”
“这样……就、没有阻碍了……”
巴利安的手,摸向了自己的剑柄,但并未抽出那把利刃。
而是低声说道:“鲍德温,你真是活该下地狱啊……”
“我们……安茹,最后、的结局……都是地狱。”
“因为,那是,我们的家……我们都是,魔鬼子嗣……”
“但伊莎贝拉不会,她已是与神立约了。”
“但愿……如此。”
死者的阴影,依旧遮蔽着天空,那位昔日的王,好似还活着一般。
巴利安将目光投向了,那具小小的石棺。
这里面装着鲍德温五世,那是伊莎贝拉与麻风王的侄子,他巴利安曾在伊莎贝拉的请求下,扛着这个孩子在圣墓教堂里加冕为王。
“他是我最亲的侄子,所以巴利安你能帮帮他吗?”伊莎贝拉那软糯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鲍德温五世是伊莎贝拉最亲的侄子,那么西比拉岂不是麻风王最亲的姐姐?
血的味道,已经使得巴利安有些神志不清了,他难以分辨这个世界的真假,只能凭着自己的良心为人处世。
抽泣中西比拉,转过了头,她注意到巴利安那握着剑柄的右手,却未有做出什么反应。
“巴利安,你来了?”
“对。”
“如今是天父在惩罚我么?”
“是在惩罚我们所有人。”
“为何我们的祈祷,没有一点成效呢?”
“天父不会屈尊来听城中的这点噪音,因为通奸的恶臭、令人作呕的奢侈还有违背天理的罪恶,那一切,都阻挡着我们将祈祷送往我主面前。”
罪孽,缠绕着他们这些法兰克人,他们假神之名,行人之事。高呼信仰之名,贪婪的夺取土地与财富,故而一次又一次的十字军,皆满是鲜血与丑恶。
巴利安与西比拉在七位先王的注视下,谈了许多、许多。
其中有关于麻风王的、有关于伊莎贝拉的,还有关于盖里斯的。
由于现如今居伊被作为人质困于萨拉丁之手,巴利安也同西比拉达成了交易。
“他要退位、必须退位。”
西比拉的面容苦涩,却也只能点点头。
……
时间一天天过去,耶路撒冷缺乏卡拉克城那般的险峻地势。
在攻城的器械都已经完备后,萨拉丁的军队从耶路撒冷城的北门大卫塔方向,还有西北边的大马士革门方向,一同发起进攻。
伴随着密集的箭雨,萨拉丁的战士们推着沉重的攻城车和攻城塔,向圣城逼近。
六天的时间里,城外的地面被鲜血染红,反复上演着惨烈的攻城战,每一次攻城都以萨拉丁方的重大损失告终。
最终,在法兰克人欣喜的目光中,萨拉丁收起了王帐,随即在他们绝望的恐惧中,向橄榄山方向重新扎营。
橄榄山位于耶路撒冷东部,这里缺乏出击的大门,难以高效破坏萨拉丁的攻城器械。
法兰克人只能无助地看着萨拉丁无视他们的存在,准备着大量的攻城器械,眼睁睁看着他派出工兵挖掘地道。
弹射式投石器、配重式投石机和牵引式投石机,接连发出低沉的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