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鼎目光深邃,一眼就看到屋内正对着门口的案台前,坐着个身穿囚服,头发乱糟糟如乞丐般的中年男人
他正在仰头喝酒,满脸醉意,摇头晃脑的好不惬意
李鼎皱了皱眉,不解道:“犯人还有酒喝?”
一旁的木同闻言,面色犯难,犹豫了片刻才上前回话
“太子殿下,这赵安民是老夫学生,我见他如此凄惨动了恻隐之心,所以才…”
得知二人还有这一层关系,李鼎并未追责,摆了摆手,“不过赠些酒而已,无伤大雅”
随后他与郭嘉便走进房中,房门也紧紧关上
门外的大理寺官员们看到这一幕,无不忧心忡忡,“木老,你说以太子的脾气,不会直接杀了安民兄吧?”
“是啊,你我皆知,这是安民兄胡乱攀咬太子,以他的脾性,根本不可能贪污,更不可能投到太子门下”
“唉!”木同长叹一声,为师长者怎么可能会不了解自己的学生呢
赵安民为太祖朝进士,真正的寒门之子,积贫之家,寒窗苦读十数载,才有官身为民请命
从刚入朝拜在自己门下时,木同就发现这个年轻人,与寻常人不同
他高居庙堂,却始终怀有一颗赤子之心,不收贿赂,不结朋党,全心全意只为百姓
这样鹤立鸡群的人,做不到和光同尘与人为伍,就注定被打压
在太祖朝被贬数次,去到边境苦寒之地,穷山恶水之乡为官,都无半句怨言,相反他去的地方,都政绩斐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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否则,以他的本事,早就重回庙堂,身居高位了,也不至于外放为官
这样的人说他勾结士族豪绅欺压百姓,大发国难财,木同是打死都不信的
可偏偏一桩桩铁证摆在眼前,由不得人不信
木同想到这些,神情惋惜,一双老眼中满是感叹,“安民,你愚昧啊!”
“若能收收你那气性风骨,今日也不至于此,困坐囚笼!”
屋内
听到动静的赵安民,缓缓抬头看来,醉意朦胧的双眼,盯着站在门前的二人
“我说了,无论谁来问我,贪污的钱都是孝敬给太子了”
“所以二位无需多费口舌”
李鼎懵了,满脸诧异的指着自己,“你不认识我?”
赵安民眉头微皱,眼眸中疑惑万分,下意识的理所应当道:“你我未曾谋面,自然是不认识”
由于他经常被贬,常年在京外做官,别说太子,就是京中的官员们也都不认识几个
这样的答案,李鼎险些一口老血喷涌而出
大爷的,都不认识自己,却扔了口大黑锅过来
这还有天理,还有王法吗!
!
李鼎来到长桌前坐下,神色冷冽,见赵安民自顾自的喝酒,丝毫没有理会的意思
他内心不悦的敲了敲桌子,沉声道:“既然你不认识,那孤就告诉你我是谁”
“孤名李鼎,就是你口中那个收孝敬钱的大渊太子!”
赵安民喝酒的动作猛然一顿,眼神诧异,但很快又恢复如常,面不改色的喝着酒,嘴中还无所谓的呢喃道:“你是太子就是太子,与我何干?”
“……”
我踏马…
第8章 赵安民,廉洁人臣也
听听,汝人言否?
李鼎气不打一处来,攀扯诬陷自己也就罢了,现在正主都来到跟前了,还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
不过一个郡守,到底在牛什么?
“孤问你,你都不认识我,为何还说贪污的钱都孝敬太子了?”
“你真想知道原因?”赵安民满嘴酒气,一开口,隔着数丈都有刺鼻味道扑面而来,李鼎强忍着不适,点了点头
“孤想知道”
“那好,你这不着调的昏庸太子就听好了!”
也许是自知必死,赵安民话里话外都没有半分恭敬,他仰头痛饮,酒意抒发心中豪迈轻狂
“元和十二年,秦王长子降生,太祖皇帝欣喜若狂,下令大赦天下!”
“元和十五年,秦王兵变,杀兄逼父,登临大宝,改年号为圣明元年”
“同年,立嫡长子为嗣并正式取名李鼎”
“鼎,国之重器,可以说当今陛下在你身上充满期待”
“可你呢?”
赵安民话到此处,突然停顿,一双眼眸直勾勾的盯着面前这位备受期待的太子
在他的注视下,李鼎心中没来由的一紧,虽然坏事做尽的不是自己
可此时此刻,他拥有这具身体,他就是大渊的太子鼎
做下许多错事,被人这样问责,心中难免滋生羞愧
但赵安民显然不准备就这样放过他,狂饮一口酒,继续慷慨陈词
“圣明七年,先皇后离世,举国悲痛,你仗着陛下心中的愧疚,和对先皇后的情意,肆意妄为”
“殴打官员,理政昏聩,甚至在几天前造反,欲图谋害君父”
“你说安民欲赴死之前,是不是得拉上你这位昏庸无能的太子”
“倘若他日让你登基称帝,这天下百姓苦矣,苦矣!!”
砰!
话落,赵安民将饮完的酒壶重重摔在地上,心中说不出的畅快
这番话他早就想当着正主的面说了,只是没有机会,今日说完,也不枉这几日受得折磨
这番言论说的李鼎只觉振聋发聩,面色凝重,说真的,他现在有些欣赏眼前的赵安民了
即便知道自己会死,又有几个人有如此气魄,敢呵斥一国储君
他听明白了,按这赵安民说的,他是不想百姓受苦,所以才想着死前往自己这位昏庸太子身上泼脏水
可这人真的有像他说的这般,品行高洁,一心一意为国为民吗?
只怕也不见得如此
“根据刑部搜集的证据,说你往赈灾粮中掺杂谷粟以次充好,可有此事?”
“有”
“那贪墨换下的余粮又去了哪?”
“贪墨,哈哈哈!”赵安民突然仰头癫狂大笑,嘴中不停的念叨着,“余粮,你说余粮,哈哈哈!”
“可笑,可笑啊,朱门之中说何不食肉糜,我原以为说笑,今日得见诚不欺我!”
他笑着笑着就哭了出来,猛然站起身,双手重重拍在桌上,眼神凶狠的盯着李鼎
“太子殿下!”这声称呼,他几乎是咬着牙关低吼而出
“你是一国储君,高居庙堂,不见众生凄苦”
“太安大旱,赤地千里,大地干裂,水源枯竭,百姓耕田颗粒无收”
“三十万,整个太安郡有三十万百姓啊!”赵安民伸出三根手指比划,状若疯魔
“朝廷的那点赈灾粮,你觉得够吗?”
“不够!”
“百姓无粮可吃,他们只能远走他乡,变成无房可居的流民,另谋生计”
“能走得了的倒也还好,可那些没有亲戚投奔,没有力气的老弱病残,他们只能等死!”
“大旱灾年,百姓易子而食啊!!”
“我往粗粮中掺谷粟,虽然难以下咽,至少能让他们活着!”
李鼎只觉得大脑轰鸣,看着痛哭流涕的男人,整个人愣在原地久久难以回神
易子而食,这只有在书本中看到的描述,此刻正发生在距离自己不远处的太安郡内
赵安民放声哀嚎,指着李鼎满心愤慨道:“你该去民间看看,去太安境内瞧一瞧,那里是怎样的人间炼狱”
“不,不止是你,还有陛下,还有朝堂上的那群大人们,他们更应该去看看,自己的子民正在经历些什么!”
面对如此大不敬的举动,李鼎并未生气,他明白,眼前能说出这番话的男人是个好官
但他心中还有疑惑
“既然你顾及百姓,为何还要与士族豪绅联手,收受贿赂,哄抬粮价呢?”
“贿赂,呵呵”赵安民不屑一笑,整个人靠在身后的屏风上,直勾勾的看着李鼎
“殿下,你所说的贿赂,我都换成了粮食给百姓吃进了肚子里”
“估计是找不到了”
“至于为何哄抬粮价,一百文一斗他们还卖”
“否则,百姓一粒粮食也吃不到”
李鼎忍不住皱眉,神情疑惑,“你说的他们是谁?”
“士族豪绅,名门望族,天下是李家的天下,但民间却是他们的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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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鼎瞳孔猛得收缩,脑海中也不自觉的冒出四个字
门阀之祸!
皇帝高居庙堂统治天下,但鞭长莫及,民间如何全然由门阀氏族把控
诸如赵安民口中的粮食,这些人牢牢把粮食握在手中,提高价格皆在一念之间
若是丰年还好,遇到灾年便狠狠的收割百姓
“可恨,着实可恨,孤一定要让这太安郡内的士族豪绅们看看,这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
李鼎打心眼里愤怒,高举镰刀收割百姓,最后还成了旁人眼中拿粮帮助朝廷赈灾的善人了,岂有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