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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秦可卿赔罪的诚意颇深,一度凝噎哽咽,吞吞吐吐半晌,方将满满的诚意吐露,以至于耽误了晨练。
他只得匆匆吃了早饭,便赶去了衙门。
而今,虽又多了一间工厂,但在表格的辅助下,天工院相关人员,各司其职,职责明确,少了扯皮的功夫,反倒提升了效率。
而他只需要把握好所用之人,加以考核,另外统筹全局便可,倒也还算清闲。
只是,如今已然入冬,年底下头孝敬上来的炭敬,以及衙门内部的考核奖励,却也需要他定夺。
炭敬衙门自有章程,无非就是按品级发放,他并未大张旗鼓的改革。
只从衙门的小金库里,单拎出一份,凡家中有不满十岁的孩童,亦或是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可多领一份。
制度终究得靠人实施,哪怕初衷是好的,但到了执行层面,却容易被钻空子。
所以,他并未筛选困难户,特殊照顾,而是选择一刀切,只照顾老人、小孩。
毕竟,天工院的待遇不算差,哪怕家中真的困难,大人熬一熬就过来了,老人孩子却未必经得住。
而考核,他也没搞的太过复杂。
只有超额完成,以及达标和不达标三个标准。
超额只有自己才能定夺,其余两个则拟定好标准,交给下面核验。
将衙门里的事情处理完毕,时间也差不多了。
他方上了马车,回到宁府,稍稍犹豫,他还是换了身便装。
虽说贾母有言在先,因贾雨村同行,才请他帮忙,但贾雨村如今也不过从四品,虽高了他两级,但京官大一级,与他之间的差距并不算大。
更别说他还有圣眷傍身,穿着官服去接,显得太过郑重其事了。
一顿饭,换个衣服的时间,两府前的宁荣大街上,已经满满当当连成一排,同行的仆役足有数十人之多,另有一顶小轿,外加十几辆马车。
他迈出宁府西角门,恰好看见鸳鸯跟着一个,长相富态的锦袍中年人迎了过来。
“逸大爷!”那人提着袍服快速上前,躬身陪笑道,“赖大见过大爷!这边都已经铺排好了,正准备去请大爷。”
张云逸撇了撇嘴,看了眼跟在他身后,冲自己微微一礼的鸳鸯,挥了挥手道:“走吧!”
原想着乘机邀鸳鸯同乘,这会子当着赖大的面,倒是不好直接开口。
“逸大爷请!”
赖大腰躬的越发低了,张开手臂,摆出一个请的姿势。
待到张云逸越过他,方直起腰,紧紧跟上。
一路将张云逸引至最前方,那辆宽大豪华的四轮钿车,方亲自搬来了轿凳。
张云逸上了车,撩开车帘,见赖大正吩咐人撤去轿凳,他方回身看向鸳鸯,云淡风轻道:“这里头甚是宽敞,我看鸳鸯姐姐也别麻烦了,就上来挤挤吧。”
鸳鸯抿了抿唇,看了眼身前的赖大,深深一礼道:“逸大爷,这可使不得,这车老太太专门为大爷和琏二爷准备的,奴婢这身份可坐不得。”
听她这么一说,张云逸也不再勉强。
鸳鸯能够在贾母身边,并被委以重任,自然不可能是傻白甜,有意无意的看向赖大,方开口婉拒,显然是有所暗示。
做为荣府的大管家,牵马坠蹬这种事,自然不需他亲自动手,偏偏他今日摆足了低姿态,考虑到赖升被他夺了差事,目的已然呼之欲出。
赖大应当不愿意有人在场,方才他与鸳鸯同去,恐怕早已提前打过招呼了。
他以后必然还要深入荣府,对于赖家,他不愿得罪的太死,也想听听赖大说些什么。
况且,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也没必要对一个丫鬟费太多心思。
撩拨一下不过偶然兴起,此番邀请,也只是为了表明态度。
他心知肚明,贾赦以后强娶,会让鸳鸯陷入两难,甚至不惜发毒誓明志,这会子稍加暗示,不过是给她留条可供选择的后路罢了。
目的已然达到,也就没必要太过放在心上。
“启程!”
随着车帘外,赖大的一声吆喝,马车缓缓而行。
……
第154章 马首是瞻
他猜测的果然不差。
马车只行了片刻,侧面的窗帘被人撩起,外头的赖大冲张云逸招呼道:“逸大爷可还有什么示下?”
知道这话只是个引子,张云逸也不揭破,摇了摇头道:“赖管家周全,我不过是出个人场,你看着办便好。”
“诶!诶!”赖大点头哈腰道,“赖升有眼无珠,往日里怠慢了姑太太,逸大爷宽宏大量,只打发他回家自省,赖家上下感激不尽。”
不论赖大出于什么目的,不得不说,他这个态度确实摆的很正。
非但没有急着替赖升求情,反倒先夸赞张云逸宽宏大量,这才是求人该有的态度。
两府的下人,都是逢高踩低之辈,原主的生母一个庶女,自然不会有什么优待。
不过,张云逸倒是没从原主的记忆里,挖出什么赖升苛待生母的黑料。
八成是赖大找的一个由头,否则,他也不至于提醒自己,给家里招恨。
伸手不打笑脸人,他摆足了姿态,张云逸也没理由甩脸,便借着他的话头,道:“赖管家严重了,我这人从不记仇,过去的也就过去了。”
“有道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大爷是干大事的人,自然不会把咱们这起子奴才的疏漏记在心上。”
他在荣府也算有些身份,寻常出府,便是坐不得轿,但搭个马车倒也寻常。
可这一路撩着车帘,跟着马车前行,却连车辕也没上,说话不免带着喘气。
“大爷宽宏大量,咱们做奴才的却不能不知好歹,前阵子我便骂了他一顿,大爷没有发落,只打发他回来,他怎可不知感恩?便是求,也该向大爷讨个牵马坠蹬的活计,好将功折罪才是。”
“赖管家言过其实了,便是看在老太太和赖嬷嬷的面子上,也断不能如此……”
“大爷说的是,大爷宽厚,给老母亲留了体面,赖家上下铭感五内。”
他顿了顿,喘了口气,方道:“犬子蒙主子恩典,一落娘胎胞,便放了出来,也读过两年书,前年又捐个前程在身,如今在吏部候选,大爷若是不弃,叫他往后跟着大爷,身边听用,好替家里鞍前马后,报答大爷的恩情!”
张云逸愣了一下,原以为赖大是替赖升求情,现在看来,却是在为自家儿子谋出路。
原还奇怪他肯为堂兄弟伏低做小,现在看来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赖大做为荣府的大管家,在府里可谓根深蒂固,只从鸳鸯刚才的态度,便可见一斑。
把他的儿子放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以后在荣府之中,行事必然会方便许多。
甚至,还可以做自己的内应。
至于赖家的品性如何,穿越已近一年,与当初读书的时候,多少有些不同的感受。
原书似乎写贾家的时候,带着一层滤镜。
所谓假作真时真亦假,风月宝鉴,一面照的是美人,一面是骷髅,或许也是如此。
当然,是否真如自己所料,他并不在乎。
屁股决定脑袋,荣府不归他管,到了天工院自有律法和各种规矩约束。
赖家只是贾家下人,又不是他的亲戚,倘若真的有什么不妥,适当的时候,他甚至可以主动抓了问罪。
不过,他并没有立即答应,反而问道:“这事怎么不去找老太太和两位世叔?”
倘若没有记错,赖尚荣的县官,走的便是荣府关系。
赖大闻言明显愣了一下,随即,一脸坦诚道:“不瞒大爷,老太太原是答应了的,这不是大姑娘蒙了恩典,老爷担心召来非议……”
他口中的老爷,虽未点明,但张云逸也猜出必是贾政。
想到王夫人那沽名钓誉之言,他不禁笑了笑,道:“既然如此,就让他改天去宁府一趟,我先见了再说。”
“诶诶诶!大爷稍等!”
赖大忙不迭的答应一声,随即丢下撩起的窗帘,快步飞奔至车辕处,跃坐在上头,一面接过车夫的缰绳,一面从前头撩开门帘,对着身旁的车夫喝斥道:“还不快跪谢大爷恩典!”
前方那驱车的车夫,立即回身爬上车辕,跪倒在车门前,口中呼道:“尚荣见过大爷,谢大爷恩典!”
张云逸也没想到,赖大父子竟能做到这种地步,抬手虚托道:“起来吧!你明儿辰时在衙门前等我,手续慢慢再办,先去历练历练,就先从笔帖式入手,熟悉熟悉衙门的事务。”
笔帖式只是文书官员的代指,官职从九品到七品不等,他并未急着许诺。
不过,饶是如此,也让赖大父子好一通感恩戴德。
“多谢大爷!大爷提携之恩,赖家无以为报,以后大爷但有吩咐,赖家上下莫敢不从!”
原书中,赖尚荣通过荣府,谋了个县官。
天工院的笔帖式,虽不如一方父母,可到底也提前了几年,又是在荣府不愿出手的档口。
当然,人心隔肚皮,他们心中的真实想法如何,张云逸也无从揣测。
可这态度却是看得分明。
对此,张云逸颇为满意。
彼此又没有什么过命的交情,张云逸也不指望他们肝脑涂地,只消拎得清轻重便可。
况且,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人类社会本就是落井下石的多,雪中送炭的少。
与其浪费时间抱怨,还不如花精力思考,如何往上爬,不给人落井下石的机会。
对于轮流着上前,磕头如捣蒜的二人,张云逸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意味深长道:“你们既然有心跟我,那便回去告诉赖升,叫他回头去宁府一趟,我另有差事交代给他。”
帮忙这种事,其实与投效完全是两码事,但张云逸这番话,无疑是将二者绑定在了一起。
当然,赖家也可以阳奉阴违,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但只要赖尚荣还在他手下一天,他们就得掂量掂量后果。
做为后世之人,他深知人才难得。
故而,在得知张成在农事上涉猎颇深,他便有意抬举张成父子,好加以笼络。
除了委以重任,将庄子上的大棚和嫁接交给他,还将张华带进了天工院。
虽然张成也没有丢下烧碱的生意,但在张云逸这里,那只是权宜之计,一来没必要给他太多权利,二来也不希望他分心。
当初夺去赖升的差事,只是单纯因为方便管理宁府的下人。
而今,赖家既然知情识趣,倒也没必要浪费这么个人。
赖大显然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他心里暗自叫苦。
做为赖家的长房老大,对于宁府的情况,赖升又岂会瞒他?
对于张云逸在宁府的所作所为,他心中有数。
不过,此刻却不敢有丝毫表露,一面暗自祈祷,张云逸别提什么非分的要求,一面连忙再度拜倒。
“大爷恩情赖家无以为报,唯有以后马首是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