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公子,面色潮红,脉象弦数,实乃肝火郁结,气火上涌之相。宜以清肝泻火,平肝潜阳之法,应选用龙胆泻肝汤加减,方中龙胆草、栀子清肝泻火,柴胡疏肝解郁……”
须发皆白的太医,手捻三滤长须,微微停顿,方抑扬顿挫道:“只是,此法过于缓慢,怕是没个一年半载,未必能够根治,倘若辅以温汤舒经活络,内服外敷,蒸出虚火,兴许能够赶在年前康复!”
“温汤?”王夫人如梦方醒似的,猛然看向张云逸。
可还没等她伸出手,贾母却抢先一步,抓住张云逸的手,凄凄道:“还得麻烦云逸……让这孩子去你庄子上……”
“老太太放心!”张云逸安慰道,“温汤不是问题,我庄子上一应俱全,可以随时送宝兄弟过去养病。”
贾母闻言,眼中满是欣慰,转而又忐忑道:“这孩子怕是一时半刻好不了,夏家那头……”
“无碍!”张云逸掷地有声道,“喜帖都已经发出去了,总不好临时改期,老太太放心,有我在!量夏家也不敢变卦!”
且不说夏家还有被吃绝户的风险,即便没有,也不敢冒着得罪他的风险,出尔反尔。
故而,他这番话,说的言之凿凿。
可听在薛蝌的耳朵里,却别有一番滋味,总觉得话里话外,透着一股浓浓的威胁之意。
可还没等他缓过神来,却听张云逸又出谋划策道:“我看,就遵循旧例,找只第一窝孵出的公鸡,先替宝玉拜堂……”
本就担心梅丕受到贾蓉蛊惑的薛蝌,闻言顿时如遭雷殛,怔怔的看着发号施令,喧宾夺主的张云逸,张口结舌。
贾宝玉闹这么一出,哪里是要献母,分明是在卖妻。
甚至,为了讨好张云逸,连拜堂都找个由头推了。
虽然还不明白,王夫人为何会配合他们行事,可形势比人强,荣国府如今仰着张云逸的鼻息,连两个姑娘都要一并给他做妾,多添一个媳妇,也不是不可能。
况且,还是贾宝玉这个正主的意思,且有贾蓉珠玉在前,倘若贾宝玉有意效仿,中途休妻,王夫人未必不会同意。
他心里翻江倒海,贾母那边却千恩万谢。
“事不宜迟,我这就派人去抓药,先让袭人她们跟过去服侍!”
听贾母要派袭人跟去,张云逸还没急,装病的贾宝玉却急了。
可还没等他装疯卖傻,却被张云逸一个眼神拦了下来。
“宝玉这病一时半刻也好不了,夏家姑娘过了门,身边总不能一个懂事的大丫鬟没有,我那边一应俱全,就让袭人一个跟着,别人就不必跟去,留下来吧!”
张云逸不容置疑道:“事不宜迟,先派人把宝玉送去,袭人先留下来,等抓了药,再赶过去不迟。”
这明显与此前商量的不符,贾宝玉惊疑不定,只是张云逸频频眼神示意,加之不是说话的时候,只得按下心中的疑惑。
而王夫人虽明知是在演戏,却并不知道二人关于袭人的对话,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贾母只当他不愿意温泉山庄里太多闲杂人员,也不敢坚持。
连忙呼奴唤婢,指挥着一众下人,把贾宝玉连床带人抬了出去。
张云逸冲着王夫人使了个眼色,方道:“老太太年纪大了,又担心了半天,就不必送了,免得伤了身子。”
“是啊!”王夫人连忙附和道,“老太太忙活了半天,滴水未进,还是留下来,我送他上车就好。”
贾母只当王夫人担心人多眼杂,不方便私下给儿子再讨些情面,略一犹豫道:“也好!姨太太她们也跟着担心,就都别去了,叫下人准备些点心过来,咱们垫一垫。”
说着,还不忘给王夫人递了个眼色,又转向张云逸道:“麻烦云逸多费些心!”
张云逸微微颔首,又冲袭人招了招手,方带着贾宝玉一行来到了前院。
待下人七手八脚将贾宝玉抬上车,张云逸也送走了太医。
他挥退了闲杂人等,方瞥了袭人一眼,在车窗边上敲了敲,道:“行了!别演了!”
听了这话,袭人顿时一怔,惊疑不定的看向王夫人。
贾宝玉装病她不奇怪,只是奇怪王夫人怎么也跟着胡闹。
而车内的贾宝玉却如释重负,连忙掀开车帘,脱口问道:“不是说不带袭人的吗?”
此言一出,王夫人虽有些诧异,可袭人却如遭雷殛,脸上阴晴不定了起来。
纵然荣国府大不如前,可在袭人的眼里,依旧是个飞上枝头的难得机会。
虽然王夫人许诺她一个姨娘之位,可毕竟只是口头上的承诺。
且王夫人对贾宝玉的溺爱有目共睹,连他装病避婚,都由着他胡闹,还打起了配合,也可见一斑。
倘若贾宝玉反对,这姨娘的位置自然不保,偏偏贾宝玉刚才话里话外,明显透着疏远与不信任。
自己费尽心思,眼看着贾宝玉就要成亲,却横生变故,叫她如何不患得患失?
张云逸也没想到贾宝玉这般配合,故意在他脑袋上轻轻拍了一巴掌,笑道:“你突发急症,老太太岂会不担心?若不放心要去探视,岂非露了馅?让她帮着传递些消息,也好安老太太的心!”
说着,他看向袭人,意味深长道:“你放心去吧!有我在,她不敢乱说话的!”
原本,留袭人在府里,也只是避免她跟去紫檀堡的托词。
虽说,贾宝玉一心扑在蒋玉菡身上,连王夫人都毫不犹豫的卖了,要个袭人,不是问题。
可这样一来,不但好说不好听,也难免叫王夫人多想。
贾母若是不提,张云逸也只能再找别的机会,另行安排。
而今,却是给了他一个机会,非但借机敲打了袭人,为后续做了铺垫,还可以粉饰为,是为了帮贾宝玉隐瞒消息,堵住袭人的嘴。
“!!”贾宝玉应声不迭,瞄了眼袭人,欲言又止道,“那……袭人?”
他言下之意,是袭人既然已经出来了,干脆就带去紫檀堡。
可在先入为主的袭人眼里,却是不放心的表现。
张云逸虽看懂了意思,却故意一摆手,不由分说道:“去吧!先让车子送你过去,回头我再派车把她送去温泉山庄,保管不叫她乱说话!”
说罢,便一拍车厢,在车辕上待命的车夫,连忙手拉缰绳,一挥马鞭,马车缓缓驶出了东角门。
张云逸待马车驶离,方转身面向袭人,沉声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用大爷教你了吧?”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袭人低下头,偷偷瞥了一言不发的王夫人一眼,颤声道。
“行了!”张云逸冲着旁边的另一辆马车,指了指道,“上去吧!山庄那边都安排好了,你去住一阵子,待老太太问话,我再派人接你过来回话!”
待到两辆马车,一前一后,一东一西,向着东西城门驶去。
王夫人方小心翼翼道:“袭人这孩子知冷知热,又心细,既然老太太都叫她跟着伺候了,何不……”
张云逸不耐烦的抬手打断道:“我这也是为了他好,人多嘴杂,虽说大户人家,也不乏这样的例子,可能瞒还是瞒着点好!”
“!”
王夫人看向张云逸,又有意无意的瞄了温泉山庄方向一眼。
张云逸虽口口声声,可王夫人对他的了解,却极为深刻。
只是,她唯恐把事情说,张云逸会恼羞成怒。
另外,对于她来说,袭人这个丫鬟,无足轻重,张云逸愿意做这样的表面功夫,维持这份‘父慈子孝’,她也乐得装聋作哑。
……
第604章 有人欢喜有人愁
张云逸并不清楚,王夫人已经看出了自己的某些心思。
当然,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以如今的形势,王夫人即便摆上了台面,也只会是自讨没趣。
经过这么一出,袭人已然成了粘板上的肉。
而有了袭人这个内应,又安排夏金桂独守空房,大半年的空窗期,真的打起夏金桂的主意,也会方便许多。
不着痕迹的解决了这些事,还让贾母和贾宝玉感恩戴德,张云逸志得意满。
并未注意到二门处,见机及时的薛蝌,提前缩回了脑袋。
张云逸略微扫了一眼,便一把揽住了王夫人的腰,嬉皮笑脸的往二门而去。
不过,薛蝌因为担心被张云逸发现,待到张云逸刚刚转身,便急忙退了回去,也没能看见,后续的一幕。
此前,他虽然通过观察,有了些许猜测,可仍旧不放心,还是偷偷尾随来到院外。
他本就缩在角落,荣庆堂又乱作一团,倒也没人注意到他。
虽只是远远的瞥了几眼,并未听见到底说了什么,却清楚的看见,贾宝玉从车窗内探出脑袋。
这下可真的确认无疑了。
他心情无比沉重,贾宝玉都受了梅丕和贾蓉的蛊惑,更何况梅丕本就不是什么好货。
恐怕,只要张云逸稍稍露出些意思,便会将自家妹妹双手奉上。
有了元春、迎春珠玉在前,以张云逸的地位,薛宝琴就算是做妾,也不算是辱没。
哪怕替仍旧替妹妹不值,咬咬牙也能认了。
但这般不明不白,被人娶过门再送过去,薛蝌却是难以接受。
可他纵然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却也生出浓浓的无力感。
且不说薛家与张云逸之间的差距,只说梅丕捏着婚约,就足够让他无能为力了。
哪怕他真的愿意鱼死网破,可胳膊拧不过大腿,又无凭无据,李从文一部尚书,都没能保得住儿子,更何况薛家只是一介皇商?
他没有心思再回荣庆堂,径直返回东北角小院。
回到屋内,思来想去,也只能祈求,梅丕还未曾来得及向张云逸透露心底的盘算,或许还能打个时间差,为妹妹争取一线生机。
想到这,他连忙推门而出,正打算去荣庆堂看看,却在院门前遇到从荣庆堂返回的薛姨妈,以及正挽着自家母亲的妹妹一行。
“大伯娘,母亲!”
薛蝌看向正挽着母亲的妹妹,疑惑道:“妹妹没回园子?”
薛宝琴脸色微红,心虚的低下头道:“我……我回来陪娘亲住两天!”
薛蝌对于自家妹妹的性格十分了解,她素来性子活泼,何曾有过这种小女儿的娇羞模样?
之前,在荣庆堂时,他便发现薛宝琴举动有些反常,似乎有意无意的在躲着张云逸。
想到这,薛蝌的心顿时拎了起来。
将薛姨妈和母亲送回屋,他方冲着薛宝琴使了个眼色。
拉着她来到院中的一处角落,旁敲侧击道:“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要回来住?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面对薛蝌的盘问,薛宝琴连忙矢口否认:“没……没有……跟姐妹们住在一起,能有什么事?”
她毕竟说谎的经验不足,加之脸红心虚,双手绞麻花似的在一处,裙下的一双秀腿不安的扭动,莲足点地,尴尬的都快抠出了三室一厅了。
薛蝌见状深吸一口气,干脆开门见山道:“还说没事?我前头在老太太那里,就见你有些不对劲……”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薛宝琴的脸色,见她脸上的红霞愈发炙热,忙又继续试探道:“既不是跟姐妹们闹了别扭,莫非是因为逸大哥?”
话音刚落,只见薛宝琴脸色骤变,惊呼出声:“你……你怎么知道?”
“这……”薛蝌惊怒交加,连忙追问,“快说!他怎么你了?”
薛宝琴被他吓了一跳,惊疑不定的看着薛蝌,语无伦次道:“没……什么怎么了?”
薛蝌只当薛宝琴顾虑张云逸的身份,打算忍辱负重,痛心疾首道:“你放心!他若是敢对你有什么不轨,就算是鱼死网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