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公公,此人惯用伎俩,就是站在道德上居高临下,严于律人,宽于律己。看着公正中允,实际是对,皇上曾经呵斥过某些名士,玩双标。
他做的必定是秉承正义,大公无私。
别人做差不多的事,只不过因为跟他不是一伙的,就是徇私舞弊,心藏不轨。
杨公公,学生还听说,江南暗地里流通一些不法小册子,内有攻讦侮蔑张相的内容。
说张相巡视滦州、东北,河南、山东,坐的是六十四人抬的轿子,里面不仅有书案、马桶、床铺,还有两位丫鬟随身伺候。
太荒谬了,无稽之谈!
而今大家都在坐火车,坐马车,谁还坐轿子?
偏偏有人睁着眼睛编写这样的瞎话。
据说这些小册子,就是王元美在幕后,指使他的徒子徒孙们暗地里编写私印。”
说到这里,张四维一脸的痛心疾首。
“张相为了大明,为了新政,呕心沥血,殚精竭虑,操劳十年,累成这个样子,叫人看着就心痛。
却有歹人肆意攻讦,妄加侮蔑。每每想到这里,学生就半夜坐起,黯然流泪,为张相悲痛啊!”
张四维眼角滑落几滴泪水。
他从袖袋里掏出手帕,轻轻擦拭着。
杨金水静静地看着张四维表演,等了一会又开口道:“凤磐公的话,感人肺腑。张相知道了,一定会引你为知己。
你刚才所言如果属实,那王凤洲确实不适应接任精神文明建设委员会主任。”
说到这里,杨金水意味深长地说:“凤磐公,现在能阻止此事发生的,只有你。”
张四维眼角微微跳动,连忙拱手恭敬地说:“杨公公,还请不吝赐教?”
“凤磐公文华冠绝大明,与王凤洲并称为南北二凤。咱家粗鄙浅薄,怎么敢说赐教。”
杨金水身子往前微微一探,问道:“凤磐公执掌精神文明建设委员会数年,对这个精神文明建设,可有什么心得看法?”
张四维心头一动,知道戏肉来了。
“学生不才,略有心得,觉得精神文明建设,当分文化教育,以及思想宣教”
张四维开始把这几年的“任职心得”一一说了出来。
杨金水听得很认真,越听越觉得皇上英明,把张四维安排在这个位置上真的是太正确了。
张四维说出来的话,杨金水知道,都是他对皇爷关于精神文明建设用意的揣测。
只是他的揣测,与皇上前不久在西苑紫光阁给自己说的“奥义真谛”,虽然说法不同,但是本质上有五六分相近。
这十分难得了。
别的不说,你叫王世贞也担任几年精神文明建设委主任,问他的揣测,他肯定说的牛头不对马嘴。
杨金水一脸的敬佩,“凤磐公,皇上用你,果真是用对了。咱家觉得,皇上应该继续让你掌纛精神文明建设委,而不是那个华而不实的王元美。”
张四维连忙谦虚,“杨公公谬赞了,学生才学浅薄,对皇上的圣意领悟得不到位。”
“不,不,凤磐这番话是咱家听过的,最接近皇上圣意的灼见。”
张四维敏锐地察觉到关键点,“杨公公听说过皇上有关精神文明建设的圣意御言?”
杨金水淡淡地说道:“咱家是皇上家奴,本职就是伺候皇上左右,有幸听到那么几句。”
张四维压抑着心里的激动,颤声问:“杨公公,能否说与学生听一听?”
他马上补充道:“学生知道,私泄圣意,是大罪。
只是学生一心想为皇上效力,做好精神文明建设一事,为君上分忧。
每每看到皇上为国政庶事操心,学生忧心若焚。
主忧臣辱,学生愧为人臣啊”
说到这里,张四维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杨金水心里暗叹,张四维还真是位人物,心计手段,朝中众臣里堪比张居正。
虽然他没有张居正那么有毅力和魄力,但他心思机敏,手段灵活,最关键是他不要脸啊!
杨金水顺水推舟,叹息一声说:“凤磐公如此赤子之心,咱家岂能做恶人。”
于是他把没多久前,听朱翊钧说的那些话,稍加修改转述一遍。
张四维激动得浑身颤抖,右手捋胡须时薅断了好几根。
等杨金水说完,他使劲地吞了吞口水,小心地问道:“杨公公,那学生接下来该怎么办?”
杨金水笑着说:“当然是把你与皇上不谋而合的想法,写一份题本呈上去,只是这题本如何写.”
张四维连忙答:“杨公公放心,学生知道轻重。
所有的话,学生会好好润色一二。皇上学究天人、贯通古今,学生的拙见能暗合皇上圣意五分,已经是十世求来的功德。
学生也会留几处关键要害处,请皇上指点迷津。”
杨金水哈哈大笑,随口说道:“凤磐公如此高才,又如此明事理,皇上新定的第五名资政大学士之位,咱家觉得,非你莫属啊!”
一道焦雷在张四维头上炸开,他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想笑却笑不出来。
声音干涩,变得非常嘶哑,又莫名其妙地拔高变尖。
“杨公公,此话,有愧,担当不起。”
杨金水看着张四维的失态,心里暗叹。
皇上手段高明啊。
他继续说:“凤磐公,不能光说不做啊。”
张四维顺势起身,拱手作揖,“还请杨公公教学生。”
杨金水虚扶一下,“凤磐公客气了。
凤磐公执掌要职,把大明精神文明建设主持得有声有色,自然知道以小见大,积微致著的妙处。
最近咱家听说过,安徽黄梅戏在京师盛行。
皇上也赞誉过黄梅戏,接地气,是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好艺术。
凤磐公,何不以此入手,以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艺术形式,开启建设大明精神文明的新阶段!”
张四维深作一揖,“杨公公对学生,恩如再生父母。”
站在府门口看着杨金水的马车离去,转出街口,满脸笑容的张四维转头对身边的心腹管事张翩轻声道:“明天一早去南城打听打听,进京的黄梅戏班在这段时间,有什么事发生。”
“是老爷,小的明早就去南城。”
回到书房,张四维铺开纸张,拿起毫笔,思如泉涌,洋洋洒洒写了四千多字。
斟酌了一下,张四维写上题本的标题:《厘正精神文明建设任务目标疏》。
他长舒一口气,决定搁下,明早睡一觉起来,头脑清醒了再审阅修改,然后誊写一遍,呈递去司礼监。
巡抚以及朝议大夫、资政学士和大学士的题本,可以呈递司礼监,直达御前。
转头看一眼座钟,已经凌晨一点多钟。
张四维疲惫地靠在座椅背上,双手拇指轻柔着太阳穴。
其实他和杨金水聊过不到四五分钟,就知道对方是奉密旨来传话。
只不过传话方式比较特殊。
张四维也知道杨金水知道自己已经清楚他的真实用意。
两人配合着演了一出戏。
张四维身心疲乏,但精神还很亢奋,丝毫没有睡意。
他微眯着眼睛,左手食指和中指并成剑指,轻轻地敲着桌面,嘴里清唱起来。
“夜深月冷霜露凝,鸿雁不堪霜里听。”
黄梅戏,张四维也听过几折。
而且他记忆超群,戏台上唱过一遍,他能记住大半戏文。
“心驰神往向帝京,怕听风啸鹤哀鸣。”
张四维唱着唱着,泪水在满是皱纹的脸上静静流淌。
第912章 黄梅戏研究所
董理提着前襟,身后跟着两个随从,兴冲冲地转回玉皇街附近的两把青菜胡同,走到一处院子前,抬起手拍响了门。
吱嘎门开了,露出个青衣小帽的男子,惊喜地叫出声:“董管事回来了。”
董理走进院子里。
院子有一百多平米,站着十几人,大多数是女子,穿着棉袄布裤,在空地练功。
有一队鼓乐手,几乎都是男子,坐在一角,鼓、钹、小锣、大锣和高胡,叮叮当当,咿咿呀呀地奏响着。
黄梅戏最开始时,叫采茶戏、黄梅调,台上一般有七人唱戏,台下三人演奏鼓、钹、锣打击乐器,参与台上的帮腔。
叫三打七唱。
昆曲流行一时,安庆黄梅调老艺人吸收长处,尝试用二胡、琵琶等丝弦乐器伴奏,效果都不佳,试来试去,最后改良了高胡,这才定了下来。
后来又加入扬琴、竹笛,使得伴奏更加丰富。
众人看到董理进来,纷纷打招呼。
“董管事回来了。”
董理提着前襟,含笑点头回应,径直走到北屋正间前,有人替他掀起厚厚的棉布帘子。
走进屋里,里面暖和如春。
屋角摆着一盆火炭,火苗正旺。
俞巧莲一身袄裙,在屋中间闭着眼睛练身形。
举手投足之间,活生生一位英姿飒爽、光彩夺目的状元郎。
董理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不出声打扰。
后天就要去南苑畅意馆戏院正式演出,身为班主的俞巧莲叫全戏班休息三天,养精蓄锐。
说是休息,但日常的练功却是万万不敢耽误。
反而随着正式演出的日子即将到来,戏班上下显得更加紧张。
外松内紧,大家都自觉地悄悄加练起来,搞得俞巧莲以班主身份,再三叮嘱大家,千万不要用力过猛,弄伤了嗓子或者手脚,耽误了畅意馆的演出。
俞巧莲一套身形行如流水般练完,脸红如春桃,鼻尖上渗着汗珠。
“舅舅,回来了。”
董理上前去,在正墙前右边的椅子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