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张四维打着文化建设委员会的旗号下江南,原本大家还不知道他去干什么,结果一篇《大明不需要亡国之学!》直插心口!
他是去刨士林的根!
那边真得要喘不过气了,所以才弯弯绕绕,借着胡宗宪病倒的机会,搞出大事情,把水搅浑。
不想皇上指使潘应龙利用查税,清查京师五城以及京畿地面地痞、帮会等势力。这些地头蛇,除了跟原五城兵马司关系复杂之外,多半也跟坐地户,勋贵世家们有瓜葛。
剑指何方,有心人细细一琢磨就能推测到。
于是顺水推舟,不知用什么法子说服了徐乔松等勋贵,让他们下场浑水,还画蛇添足地把成国公、镇远侯、西宁侯、恭顺侯、武安侯、安远侯这些跟东南系走得比较近,在皇上还是太孙时就“从龙”的勋贵拖下水。
你们以为自己是孙悟空,可以大闹天宫,却不知皇上是如来佛祖,你们再怎么蹦,还是在他的手心里。
张居正三人对视一眼,继续保持沉默。
英国公张看得目瞪口呆,不由地看向朱希忠和顾寰。
怎么回事?
这是认罪吗?
这简直就是在示威!
这些猪队友知道死字怎么写吗?
朱希忠和顾寰回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
良言难劝该死鬼,慈悲不度自绝人。
我们也没办法。
这时,朱翊钧开口了。
他看着朱希忠和顾寰,意味深长地问道:“永康侯他们都请罪了,成国公,镇远侯,你们两位意欲如何?”
殿上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两人。
第736章 就这些边角料?
听到朱希忠、顾寰两人被皇上亲自点名,跪在前面低着头的徐乔松脸上闪过得意之色,暗地里给跪在左右两边,他的好友郭大成、朱岗递过去眼色。
按计划行事,待会进行第二步,我们要把水搅得越浑越好,难不成皇上还能把我们这些勋贵全杀了不成!
郭大成和朱岗接到眼色,微微点点头,暗地里给两边的同党李环、陈大纪、谭国佐、孙文栋、方应奇传递眼色。
大家一定要齐心协力,步调一致。都走到这一步了,大家千万不要拉稀摆带,一鼓作气,把挡在我们前面的那些家伙拱到一边去。
他们倒下去了,我们不就冒头了吗?
察觉到气氛不对,朱希忠和顾寰对视一眼,朱希忠拱手道:“回禀皇上,臣家中出了不肖子孙,臣难逃其咎,但臣不敢贸然向皇上请罪。”
朱翊钧笑了,指着前面跪了一排的勋贵们说道:“永康侯、武定侯他们都知罪请罪,成国公为何说不敢贸然向朕请罪?”
他这话看着带着笑意,但语气暗藏了几分凛然。
清亮的声音在殿内回响,钻进众人的耳朵里。
跪倒在地的徐乔松等人不由暗地里心花怒放,好,皇上对朱希忠他们一伙人,已经心生厌恶了,待会我们再添把火,直接把他们踹进火坑里去,叫他们再也翻不了身!
朱希忠缓缓答道:“回皇上的话,臣认为,此时向皇上请罪,其实是开脱,为自己和子侄的罪过开脱。”
徐乔松一听顿时炸了毛,就像踩到尾巴的老鼠。他直起上半身,转头对着朱希忠,怒目而视。
“成国公,我等感念世代身受皇恩,处处谨慎,唯恐辜负了天德圣恩。而今惊闻子侄作奸犯科,五内俱焚,诚惶诚恐地向皇上请罪,怎么到了你嘴里,反倒成了开脱?
成国公,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太为过了吧。”
张居正、赵贞吉不由身子微侧,看着左边的勋贵们“狗咬狗”,此时要是内侍们端上一盘瓜子就更好了。
其他不明就里的勋贵们,如英国公张、灵璧侯汤世隆、定西侯蒋佑、临淮侯李庭竹、平江伯陈王谟等人,惊讶地看着朱希忠和徐乔松,心里隐隐觉得不妙。
这段时间,胡宗宪病倒,总戎政使人选迟迟未定,有些人的心里就跟长了草一样。许多勋贵都认为,万历帝要恢复二祖时左文右武的祖制,以勋贵统军,以文臣治政。
于是蠢蠢欲动,好像他们身为勋贵一份子,就可以分享这部分权力。更有徐乔松之流,以为把挡在他们前面的朱希忠、顾寰等人扳倒,他们就能上去了。
怎么可能!
以前还只是私下里明争暗斗,现在直接撕破脸在太极殿上斗起来了。
张、汤世隆、蒋佑、朱岗、陈王谟等勋贵暗地里对视一眼,无可奈何。
你们这么斗,岂不是给皇上一个机会?
可是今日这局面,又何尝不是皇上步步引导的结果。
众臣各怀心思,神情复杂。
徐乔松的声音,字正腔圆,中气十足,一副大义凛然。
老态龙钟的朱希忠站在那里,如同一棵苍松,任它东南西北风,不为所动。
“永康侯,此话差矣。此案刚刚侦办完结,警政部门还没有移交检法厅,刷卷勘实,检详律法,更没有呈司理院勘鞫裁判,合议量刑。
案子还没有初审、复审、终裁三审定谳,你们就急吼吼地出来,向皇上请罪。名为请罪,实则请皇上法外施恩。你们为了一己之私,要皇上干涉司法,你们还真是好算计。”
徐乔松脸色发白,不知道是气得还是吓得,他厉声道:“成国公,你休要胡说八道,我们是知罪,故而向皇上请罪,向皇上恳请治臣等罪。
你哪只耳朵听到我们要请皇上法外施恩,要请皇上干涉司法?”
说完,他转向朱翊钧,大声道:“皇上,刚才成国公所言,指鹿为马,颠倒黑白表露无疑,恳请皇上为臣做主。”
朱希忠呵呵一笑,捋着银白的胡须道:“又在恳请皇上为你做主,又在步步紧逼。
刚才潘府尹说得明明白白,涉案的是我等府上子侄,不是我朱希忠,也不是你徐乔松。自有检法厅勘实检法,司理院三审定谳即可。
永康侯,一切还未定,你们就忙不迭地跳出来,大包大揽,把子侄的罪过揽到自己身上,向皇上请罪,请的什么罪?
是给你们的子侄请罪,还是给你们自己请罪?”
徐乔松一时语塞。
是啊。你们的子侄犯案,自有检法厅和司理院处置,你们跑到太极殿,在御前为他们请罪,脑子进水了?
为你们自己请罪?岂不是不打自招,说自己也涉案犯罪了?
徐乔松和郭大成面面相觑,一脸的惶然。
看着两人的神情,旁边的抚宁侯朱岗心生鄙视。
跟你们这些虫豸在一起,能搞成什么事?
他不慌不忙地开口:“成国公,我等向皇上请罪,请的是管教不严的罪责,还请成国公不要混淆视听,胡乱给我等泼脏水。”
徐乔松、郭大成等人脸色大喜,如释重负,纷纷说道:“是的,是的,我等向皇上请罪,请的是管教不严的罪责。”
说完,还得意洋洋地看向朱希忠。
你个老东西,差点被你带到沟里去,幸好朱岗醒目,马上就点破,把我们给拉了回来。
张居正等文臣看了一眼朱岗,目光闪烁,不由自主地又看向朱希忠,等待他如何回答。
其他勋贵也纷纷看向他。
朱希忠捋着胡须,定在了那里,浑浊的眼睛转了几下,一脸的恍然大悟。
“哦,原来是向皇上请的管教不严的罪责啊!老夫老糊涂了,一时没转过弯来,在御前强词夺理,还请皇上恕罪,还请永康侯等诸位同僚见谅。”
张居正、赵贞吉、谭纶对视一眼,嘴角憋不住挂着笑意。
这只老狐狸!
徐乔松、郭大成等跪在地上请罪的勋贵们,或惊喜,这个老东西终于知道错了;或惊疑,不对啊,这个老东西来势汹汹,稍一遇阻就缩回去了,怎么可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
朱岗脸色惨白。
玛德,老子中了这只老狐狸的奸计!自己把自己给暴露了!
以前自己躲在幕后,唆使徐乔松、郭大成冲在前面,就算有事,自己也只是个从犯,从轻发落。
结果今天却中了计,朱希忠三言两语把徐乔松和郭大成逼到险境,自己担心事态不妙,一时心急,出声替徐乔松和郭大成解围。
一出声就露馅了。
在场的皇上、内阁总理张居正、御史台御史中丞赵贞吉、内阁襄理兼兵部尚书谭纶,还有其他大臣,王崇古、潘晟、潘应龙哪位不是粘上毛就成精的?
自己这么一出声,他们立即就能明白,徐乔松和郭大成这两个大棒槌,只是挡箭牌,幕后主谋是自己。
朱岗心里都悔死了。
真是一失口成千古恨啊!
他恶狠狠地看着站在那里悠然自得的朱希忠,恨不得冲上去咬死这个老东西。
朱翊钧坐在御座上,津津有味地看完这精彩的一幕,把众人的神情也尽收眼底。
他目光先在朱希忠和顾寰身上转了几圈。
皇爷爷重用这两位,不无道理。
能踏实办事,又足够聪明。办事能力是一方面,聪明不会招惹麻烦又是一方面。
随即朱翊钧目光又落到朱岗、徐乔松、郭大成等跪在地上的勋贵身上。
这些都是被自己钓出来的鱼。
胡宗宪病倒后,自己迟迟不定总戎政使人选,就是想钓鱼。
有心人能看得出这里面的玄机,但世上哪有那么多清醒的人,大多数是利令智昏。他们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信息,相信他们离成功只差一个机会而已。
自己把机会一亮出来,他们就像脱缰的野狗,一个二个全窜了出来。
自己在修剪完宗室和文臣士林后,一直想把勋贵也修剪一下。
没错,自己是要恢复“祖制”,文武分左右,各执军国两事。勋贵是武将的魂,是武将的领头人,也是执掌戎政的优先人选。
但自己不需要那么多勋贵。
从洪武永乐,再到正统景泰天顺弘治等年间册封的军功勋贵,足足有六十位。
自己开疆扩土,少说也要册封出五十位伯爵以上的勋贵来,加上一起足足上百位,都是世袭罔替,一辈传一辈。
感觉有点多啊!
那必须从旧勋贵下手。
但此事又事关重大,稍有不慎会影响新旧勋贵集团们的人心。
必须师出有名。
就算大家知道自己的小心思,事情也必须办得光明正大。
借着淮盐案,除去了魏国公为首的南京七家勋贵,其余常驻南京的勋贵,全部迁居到京师。而后整饬宗室、江南三大案,以及其它案子,陆续牵涉到六家勋贵,证据确凿、三审定谳,悉数除爵。
不知不觉,旧勋贵被除爵十三家,还得再接再厉。
胡宗宪身体一直不好,自己准备在年底让他致仕休养,住所都安排好了。
京师西湖畔香山脚,正在修建一大片别墅区,都是独门独院,有传统样式,有自己绘图、设计所完善的新款式楼房。
外面有一道大围墙,警卫军负责安全警戒,里面还有一座医院和自来水厂
那里以后会是军国重臣们致仕养老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