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宗宪病倒出缺就是他们最好的机会。
按照计划,修齐广会把第一盆脏水泼向镇远侯顾寰,然后赵俊海破第二盆脏水。接着是第三、第四、五六七盆。
几盆脏水泼上去,再清白的身子也被玷污了,自己这边的目的也就达到了。顾寰那边的势头下去了,彼消此长,自己这边不就起来了吗?
遗老遗少藏在暗处的势力再添把柴,把火烧得旺旺的,自己这边就能得偿所愿!
可徐乔松没法把这些内幕跟徐文烁讲清楚。
一个执行者,冲锋陷阵就好了,知道那么多内幕干什么?万一露出马脚被人抓住,知道的越多对自己越危险。
徐乔松脑海来回地盘算过后,脸上又恢复慈眉善目。
“我的儿,为父一时心急,说话重了些,你不要介意。”
徐文烁连忙说道:“父亲神机妙算,殚精竭虑,一切都筹划得妥当,是儿子办事的时候没有办好,辜负了父亲的期望。
儿子向父亲请罪!”
说完,徐文烁撩起前襟,跪倒在地上,连磕了三个头。
徐乔松大受感动,扶着徐文烁的肩膀,深情地说道:“你比你那败家的大哥强多了。只有你的肩膀,才能撑起永康侯府,保住祖宗留下的这份基业。”
徐文烁心里大喜,这不是成祖皇帝的“勉之!世子多疾。”翻版吗?
好,永康侯世子之位,自己有机会了!
徐文烁使劲挤出几滴眼泪来,抬起头,双目赤红地说道:“能有父亲这句话,儿子就算粉身碎骨也值了。”
“起来了,我的痴儿啊!快起来!”徐乔松噙着泪光,扶起了徐文烁,“坐,我们父子同心,再好好合计合计。”
“儿子谨遵父亲教诲。”
一番父慈子孝后,两人转入正题。
“老二,接下来怎么办?你有什么想法?”
徐文烁答道:“修齐广死了就算了,反正他也是一枚死士棋子。现在关键在赵俊海身上。”
“对,修齐广只是个药引子,赵俊海才是震天雷。可是修齐广一死,办案的就有了警觉,现在稽查局内外都换上警卫军的人,不好办啊。
这件案子不是警政厅办,也不是镇抚司办,偏偏是户部下属的什么税政稽查局!新衙门,我们是一点门路都没有。
怎么就落到他们手里!”
徐文烁连忙安慰道:“父亲,都怪修齐广、赵俊海他们平日里太贪婪了,不仅包娼庇赌,欺行霸市,还肆无忌惮地抢占别家的生意,惹得少府监那边不高兴了,才下此毒手。”
徐乔松忍不住也骂了一句,“这些混账子,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父子俩全然忘记了修齐广、赵俊海等人作奸犯科、为非作歹挣来的钱,大部分都落到他们的口袋里。
“父亲,儿子再想想办法,摸清楚里面的情况,再想法子给赵俊海递个信,告诉他的妻小都在我们手里捏着,叫他务必依计从事。”
“怎么想办法?”
“父亲!”徐文烁自信满满地说道,“儿子不信这世上狗能改得了吃屎,猫能改得了吃鱼!什么尽忠职守,只不过是银圆还没给够而已。”
“嗯,说得对!我儿有大才!只是行事务必要小心。而今局势微妙,最重要的是不要引火烧身。”
“好,父亲,儿子马上就去办。”
徐文烁起身作揖,刚走了几步被徐乔松叫住了。
“父亲,你还有什么交代?”
“修齐广的发妻和两子一女,都在你手里?”
“是的父亲,被儿子藏在宛平县城一处小院子里。”
徐乔松目露凶光,“修齐广已死!他的妻小没有用处,反而是个祸根。”
徐文烁马上应道,“儿子马上就叫人去处理,保证收拾得干干净净。”
“动手之前,叫人问清楚仔细了,修齐广有没有藏东西在家里。”
徐文烁心领神会,“儿子知道了。”
于此同时,内阁会议室里,张居正主持开会。
他一身圆领朱罗官服,头戴乌纱帽,戴着一副黑玳瑁玻璃眼镜,目光从镜框上方透出来,扫了一眼会场,像极了大学老教授准备点名,下面马上一片寂静。
“嗯,人都到到齐了吗?户部。”
户部尚书王国光马上答道了,“回总理的话,户部尚书,左侍郎,五位右侍郎,都到齐了。”
“礼部。”
吏部尚书潘晟连忙答话:“回总理的话,礼部尚书,左侍郎,四位右侍郎都到齐了。
“太府寺。”
“司农寺。”
“都水寺。”
把参加会议的各部寺点了一遍名,张居正左手扶了扶眼镜,开口道:“人都到齐了。我们这个会,不是内阁全体会议,也不是内阁常务会议,而是经济工作会议。
嗯,按照皇上的说法,就是万历二年上半年内阁经济工作会议。我们这里开完,老夫还要和几位尚书,正卿去西苑参加万历二年上半年御前经济工作会议。
会议的议题是什么?
一是总结和分析上半年的经济工作,二是梳理和调整下半年的经济工作计划.
第726章 一个敢报,一个敢信!
“内阁都到齐了,杨公公,你那边呢?”
张居正转头看向旁边的杨金水。
杨金水笑眯眯地答道:“回张相的话,我们少府监计划局、组织局、宣教局、财政局、金融局和审计局,六家的都事都到齐了。”
张居正在杨金水下首六人脸上扫了一遍,目光炯炯,“嗯,赫赫有名的少府监六大局,六大金刚,今日悉数到了我们内阁,荣幸,荣幸。”
“张相客气了。”六人连忙应道。
别人看少府监,雾里看花,觉得这个阉党执掌的内廷“敛财”机构,错综复杂,但是张居正知道,少府监看着下面的衙门很多,但真正管事的就是这六个局。
其余的招商局、农垦局、交通局,这个集团,那家银行,其实都是工商实业,专门负责赚钱。
而凌驾于它们之上,统管着数十家影响大明经济的巨型企业,从项目立项、资金运作、人事管理、互相协调、监督审计.通盘管理的就是这六大局。
毫不客气地说,少府监等于一个小内阁,六大局等于六部,其余招商局、农垦局、交通局、滦州煤铁集团、太原煤铁集团、汇金银行.等于各省布政司。
里面的机构和运作模式,名义上是杨金水一手建立起来的,实际上是他奉皇上的意思搭建起来的,做了部分微调而已。
据张居正所知,少府监的运作效率比内阁要高得多。任何有赚钱的机会,他们都会第一时间嗅到,闭门会议讨论,很快就拍板,接着是雷厉风行。
他们的内部口号是:“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
惊世骇俗,却让人无比振奋。
只是内阁不能像它,因为少府监只是皇上专设的特殊机构,专事搞钱。
内阁不行,它除了搞钱,还要兼顾民生民计,地方与地方、中枢与地方、工商农的平衡.牵制多多,羁绊多多。
不过少府监值得内阁学习,那里才藏着皇上最真实的治国理念。
张居正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朗声说道。
“好了,人都到齐了,我们闲话少说,开会了。”
内阁开会现在也沿袭滦州传过来的新作风。
小会圆桌开,大会对面开。
今天这个半年经济工作总结会,级别挺高的,最低都是各寺右少卿,只来了户部、礼部、工部和太府、司农、都水、太常四寺的主佐官,外加少府监杨金水和他麾下六大金刚。
属于小会。
那就一张椭圆形的长桌子,张居正坐在中间上首座位上。左边是杨金水,右边是内阁长史张学颜。
左边下去是少府监六大金刚。他们是内阁的客人,自然要礼待,再下去是四寺正卿,打头的是都水寺正卿潘季驯。
右边下去是户部尚书王国光、礼部尚书潘晟、工部尚书朱衡,再下去是三部左侍郎,以及杨巍、庞尚鹏等管着要紧司的右侍郎。
外面东西靠墙还有两排长桌子,分别坐着四寺左少卿和右少卿,以及其他的右侍郎。
对面坐着一排,是内阁经历厅秘书处的四位秘书,负责会议笔记。
张居正继续开口:“万历二年上半年,完成了一项最重要的任务,那就是全国的田地清丈以及人口普查。”
他环视一圈众人,感慨万千地说道:“田地清丈,整整搞了四年,从隆庆元年开始搞,一直到今年上半年。
抽调了四万四千六百官吏、观政和实习生,以及四万七千五百名公学和学院学子,聘请了秀才、童生、工匠等临时人员十三万三千六百人,耗费了二百七十五万圆,耗费巨大,终于看到了结果。
耗时这么久,耗费这么大,就是中间遇到了许多阻碍和曲折,甚至在隆庆三年,还在许多地区重新清丈了第二次,第三次。
这些苦,大家都知道,本相也就不在这里念叨了。
这次田地清丈,还同时进行了人口调查,也叫人口普查。
张长史,你给大家念一下初步的数据结果。”
“是!”
内阁长史张学颜开口说道:“开会前,张相跟下官说,叫我把此前大明田地清丈的数字摘要的念出来,做好对比,以便分析。”
张居正补充了一句,“没错。我们今天的会不仅要总结,还要分析。有了对比才能分析。我们要跟此前国朝的田地清丈或估算统计数据作对比,对比我们这次清丈的数据,进而分析我们的经济进步还是退步,原因何在。”
说完,他一挥手,“张长史,开始。”
“是张相。”
“洪武十四年,清丈田地为三万六千六百七十七万亩,税粮两千六百一十万石。洪武二十六年,田地为八万五千零七十六万亩,税粮三千二百七十九万石.”
张学颜看了看众人,“这里需要说明一下。户部南京架阁库的数据就是这样,但是与洪武二十四年的三万八千七百四十七万亩相差甚远。两年时间怎么可能开荒出这么多田地来?而且税粮跟洪武二十四年的三千二百二十八万石,相差不远。
再对比宣德元年的四万一千二百四十六万亩,我们相信要么是地方官虚报多报谎报大量的田地,使得洪武二十六年的田地清丈数字大为失真。”
众人面面相觑,心里有数了。
洪武二十六年,太祖皇帝快要驾崩了,那时的他喜怒无常,再加上前些年几起大案,杀了官庶军民十几万,下面的人听到他打个喷嚏,都要吓得浑身哆嗦。
为了哄太祖皇帝他老人家开心,肯定拼命地往上加数字,胡乱填。
“成化二十一年大明田地是四万八千一十一万亩,税粮二千六百五十八万石。成化二十三年,田地猛增到八万二千五百三十九万亩,税粮却降低到两千六百三十二万石。
弘治元年,田地依然是八万二千五百三十九万石,税粮却又降低了,只有一千九百五十六万石。
一直到弘治十八年,田地变成了四万六千九百七十二万亩,税粮为两千六百七十九万石。”
张居正左手指了指张学颜,示意他暂停。
“大明立朝以来,也就洪武年太祖皇帝,抽调人手,深入地方,切实清丈了田地,制成了鱼鳞册。
此后再无实际测量,只是根据地方布政司、府、县在鱼鳞册基础增加减少的数字,进行整理统计。
本相认为,洪武二十六年的田地数字,以及成化二十三年,弘治元年到弘治十八年的田地数字,都是逗你玩,都是瞎鸡儿乱写的!”
最后一句话,张居正脸色涨得通红。
“大明田地有多少,好比一个家里有多少家底,这么重要的事,居然敢胡编乱写。地方和户部,一个是敢报,一个敢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