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目光在两位配合默契的老狐狸脸上一扫:“这倒是个问题,容朕好好想想。”
想了不到十秒,朱翊钧又说:“左右议政废除,内阁总理的首位佐官为襄理,兼宣徽院左使,如前军都督兼任宣徽院右使例。
六部尚书,朕原本就是把他们作为总理的佐官,如布政司,参政是布政使的佐官一样。以后六部尚书不仅是六部主官,也是内阁总理佐官,以为定例。”
胡宗宪和谭纶在旁边轻轻一笑。
两只老狐狸联手跟小狐狸斗,想从小狐狸手里再挤几个资政学士名额出来,两人再二一添作五。
不想小狐狸更高明,一招就断了他们所有念想,还把内阁精简了一遍。
想必是小狐狸早就料到此举,要不然他好好想一想,只想了不到十秒钟就想出此万全应对之策?
张居正和赵贞吉脸上毫无尴尬之色。
这事很正常。
权利都是自己争取的,这是皇上教会我们的硬道理!
讨论和补充了一些细节,朱翊钧扫了一眼四人。
“四位师傅没有什么意见吧?好,那增补的资政学士名单,就按照我们议定的公布。还有资政局议事决策条例修改草案,也正式定下来,成文公布。”
“臣等无异议,谨遵圣意。”
直隶境运河上,向北航行着一艘官船。
船头站着神采飞扬的三人,正是任博安、杨贵安、丘弃浊。
丘弃浊说:“前方就是天津卫了,听说它原本是卫所城,几经发展,现在是直隶首府,京畿冲城。
子明兄跟我说起过滦州、天津工厂林立的盛况,现在能亲眼见到,心潮澎湃啊。”
任博安和杨贵安对视一眼,“嘉靖四十五年后,每次来京师,都会觉得京畿日新月异,每次来都感受到迅猛地变化,不知这次来京师,又会有怎样的感受。”
不到一个小时,黄船长前过来提醒。
“三位客官,前面就要进丁字沽了。”
“丁字沽?”
“对,北运河与卫河交汇的地方,这里也是一处巨大的集市,在天津卫西门外。”
前面眼见着船只多了起来,三人乘坐的漕船靠着右岸边上的水道,缓缓地向前行进。
猛然间,丘弃浊透过河边防护林看到远处荒野上立着一排排房子,一个个大烟囱高高竖立着。
丘弃浊指着那里,兴奋地问道:“两位兄长,这就是工厂区吗?”
任博安和杨贵安顺着丘弃浊的手指头看过去,几乎同时摇了摇头。
“上次来京师时,好像没有这些房子啊。”
“修敬兄,我可以肯定地说,上回去京师进修,确实没有这排房子。”
“那就是新修的。我们问问船长,他往来这里,肯定知道。黄船长!”任博安把船长招呼过来,“黄船长,这排房子是新修的?”
“没错,去年下半年开始修建的。”
“这一排连绵不绝,看着规模不小啊。”
“没错了。最边是棉纱厂,过来一点是织布厂,还有那边是卷烟厂,再过去一点是搪瓷厂,它旁边是暖水瓶厂。”
“看上去都差不多,这么多烟囱,都是用蒸汽机?”
黄船长一挑大拇指,“你是行家。我有个老表说,这些新工厂全都用蒸汽机。”
“胡抚台这么大手笔?”
“胡抚台有本事,从内阁要到了不少钱,报纸上叫投资,直隶上下都叫他胡财神。
哦,昨天皇上诏书正式颁布,直隶改为河北省,这块地方现在叫河北了。天津卫叫天津市,还是河北的首府。”
“河北,天津市?又变了。”
“万历朝,最常见的就是变,但是大家都喜欢。变得越来越好,谁不喜欢啊!”
黄船长咧开嘴,露出一口焦黄的牙齿,哈哈大笑。
丘弃浊拱手问:“船长,棉纱厂、织布厂我在报纸上听说过,这卷烟厂、搪瓷厂和暖水瓶厂,又是个什么厂?”
“嘿,你还问着了。”
“船长全知道?”
“全知道?”
“这么牛?”
“嘿嘿.”
第704章 居然是他!
黄船长一脸的自得。
“不瞒三位客官,我家老二正好被招工进了卷烟厂,我家大女婿被招工进了搪瓷厂,一个外甥被招工进暖水瓶厂,所以知道这三家厂生产的是个麻东西。”
“黄船长,你可真行。”
“我跑的是通州、天津到扬州的定班船,往来乘坐的多是你们这般做官出公差的,听到的消息比一般人要快。那边刚传出风,我就叫家里人张罗开了。
不瞒你们说,而今进工厂做工,就是端了个铁饭碗,一辈子都不愁吃喝了,连媒婆说亲都先顾着你。”
“黄船长果真是妙人,那你给说说,这卷烟厂、搪瓷厂和暖水瓶厂,到底出产什么的?”
“出产麻?都是好东西啊!”黄船长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给任博安三人一人一支。
“什么东西?”
黄船长嘿嘿一笑,示意他们跟着学就好了。
在三人的注视下,黄船长把烟卷叼在嘴里,掏出一个黄铜打火机,潇洒地打开上面的盖子,哗啦一拨转轮,火花一闪燃起一团火。
就着这团火点燃香烟,美美地吸上一口,吐出一团青烟,黄船长一脸的惬意。
任博安三人面面相觑,这是京畿最新流行的?看上很神奇,云雾缭绕的,跟烧香拜神一样。
不过看起来很有派头。
黄船长示意三人把烟卷叼在嘴巴上,打开打火机,给三人点燃。
三人陆续咳嗽了几下,很快就适应了,巴拉巴拉抽了起来。
“这感觉有点怪怪的。”
“我觉得挺好,很惬意。”
“有点意思。”
黄船长嘿嘿一笑,“这就是最新出的香烟,卢沟桥牌,天津卷烟厂生产的,就是我刚才指的烟囱不多的那个地方。
刚推出几天,我家二小子孝敬了几条。这打火机是二女婿孝敬的,他在天津精密机械厂做工,这打火机就是他们厂出的。”
黄船长拿着黄澄澄的打火机,故意在手里炫了几下,然后小心地塞进腰间的包里。
“那搪瓷厂呢?”
“搪瓷厂,”黄船长转头大声招呼,“小于,把我的水缸拿来。”
一位水手端来一个大水杯。杯口饭碗大,真像一口缩小版的水缸。缸体白底,围印有颜色鲜艳的牡丹花,红绿黄,好看。
“这就是搪瓷杯。里面是铁,外面一层搪瓷,也叫珐琅,我家大女婿说,是那个什么景泰蓝的简化版。”
任博安三人传看着搪瓷水杯,有把有盖,拿着十分方便,整体看上去美观大方。
“景泰蓝,我听说过,是珐琅器,很名贵的。”
“客官果真是读书人,万事都懂。没错,我家大女婿说,这搪瓷跟景泰蓝差不多,只是工艺简化改进,采用什么工业化生产。
我也不懂,只知道这玩意卖得很火。天津搪瓷厂今年三月开工,生产搪瓷的杯子、碗、水盆,实惠又好用。你们看,这花花草草,还有鸟儿鱼的,多好看。
大家都抢疯了。你去搪瓷厂门口看看,全是京畿的客商守在门口,就跟那打洞偷米的老鼠,只想着弄些货出来卖。”
“还有盆?”
“对。洗脸的盆,现在京畿一带,尤其是天津周边,新人结婚,要是能置办上一对漂亮的牡丹牌搪瓷脸盆,那是非常有面!”
“这么火?”
“你们看到没?那,刚才我指的地方,两根烟囱并在一起的那里。”
“看到了。”
“那就是搪瓷厂,旁边还有一大块工地看到了吗?有高架塔的那里。”
“看到了。”
“那是他们新扩建的厂房。生产的搪瓷供不应求,只好拼命扩建厂房,招工人,边生产边扩建,做货都做得冒烟了,还是被人堵在门口要货。
生意做到这个份上,开天辟地,哪朝哪代谁见过?所以说,杨财神是真财神,没得跑啊。”
“又是少府监办的项目?”
“听我亲家说,是内阁在我们天津搞一个轻工业中心,砸了一大笔钱,把这一片荒地三通一平。
还给了什么减免政策,然后少府监杨财神领着几个东家在这里转了一圈,那修什么厂,这建什么厂,手指一点,一顿饭的工夫就定下来了。”
丘弃浊又问:“那暖水瓶厂又是个什么东西?”
“是个好东西。外面是藤条竹织的外壳,里面是玻璃做的葫芦壶,不知道用了什么秘术,玻璃壶里能把水保温了。”
“保温?”
“对,早上给那暖水瓶灌上一壶开水,再塞上木塞子,大冬天的外面都结冰了,到了晚上你从那暖水瓶里再倒水出来,还烫嘴。”
“真的假的?”
“还真的假的?我家就有一个,热水一天下来还是热的,冰水一天下来还是冰的,神得很!”
“这暖水瓶市面上有卖的吗?”
“有,供销社商店就有卖的,还有联昌百货商店也有卖的。不过得看运气,一上架就卖空了。
各级官府,现在叫机关,买得最多。这些当官的真会享受,早上去上衙,灌上一暖水瓶开水,可以泡一天的茶,从上衙喝到散衙。”
三人跟船长聊着天,船不知不觉地行到了丁字沽镇。
码头上船只密集,根本没有空位,三人的座船只好绕到丁字沽镇北边,靠着卫河那边,这才找到一个空位,缓缓靠过去。
“黄船长,那里是什么?”
杨贵安眼尖,看到隔着一里多远的卫河河面上,有两个粗壮的墩子,立在河中两边,汹涌的河水碰到它们,都被分开,从墩子两边流走。
黄船长眺望了两眼,“哦,那是大桥的墩子。”
“大桥?从卫河那边到这边的桥?”
“对。要修一条横跨卫河南北的大桥,还要不影响河面上走船,具体什么样,我也不知道。”
“谁来修?”
“不知道。我只是听人说,滦州那边,有在滦河上修了一座大桥,上面走什么轨道车,下面还不影响河面走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