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属实?”
“老爷,千真万确!”
“这个混账游七!这个时候给老爷我添乱!知道湖广是谁在坐镇?王一鹗,鱼鹰总督啊!他什么人?老夫也要避让三分!何况他还在替皇上办大事,手里有王命旗牌。
要是犯在他的手里,说杀了就杀了,老夫都奈何不得!该死的东西!”
张桐连忙劝道:“老爷,朝野上下都知道游七跟老爷的关系,要是他出了事,被王督宪一刀给杀了,老爷的面上可不好看啊。”
张居正气得脸色发青,背着手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我面上当然不好看了。游七被抓到,无论如何老夫的脸面都不好看。”张居正恼怒道,“潘应龙前些日子吃了亏,那边把帐算到老夫的头上。
老夫再三叮嘱游七,收敛些!尤其进了湖广,一定要夹着尾巴做人。
现在好了,他还主动送上门去!”
张桐继续劝道:“老爷,老太太特别疼爱游七。刚收到江陵的急信,万神医妙手回春,老太太见好了。
万一游七有个三长两短,传到老太太耳朵里.”
张居正闭着眼睛,两个鼻孔呼呼地出气,就像滦州工厂的蒸汽机一样。
游七嘴巴甜,最会哄得老太太开心,认了做干儿子,视为己出。也正是有了老太太的宠爱,游七才会如此有恃无恐。
王一鹗在湖广坐镇,主持改土归流大计。据资政局开会时,听胡梅林听过几句,王一鹗正在想办法对付播州杨应龙,拿他做改土归流的那只鸡。
根据这段时间湖南湖北布政司上报的公文来看,动手就在这段时间。游七偏偏在湖北闹出事来,他虽然只是白身,却连着自己,连着江陵张府。
于公于私,王一鹗都要去湖北亲自处理。
这事要是传到皇上耳朵里,不,此时密报说不定已经进了西苑里。
自己家仆肆意妄为,使得王一鹗不得不暂时丢下前线战事,返身去湖北替自己擦屁股。
看完这份密报,皇上肯定跟吃了一碗苍蝇一般。
该死的游七!
张居正背着手,在院子里转来转去。
游七必须救,可是怎么救?
救了后还要全王一鹗的脸面,能让皇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有难度啊,除非自己亲自去一趟湖北。
自己是内阁总理,轻易怎么敢丢下国事擅自离京?
张居正像驴拉磨一样转了一刻多钟,突然想到一人。
对啊,此事起源有一半责任在你头上,你有责任帮老子把这事给圆过去!
“张桐,快给老爷磨墨。”张居正转身走向书房。
第671章 坏了,我中美人计了!
武昌府大狱门口,武昌知府扈有志、同知赵应元、通判关资德.武昌县知县周建波、警政局主事严碌等十余位官员在等候着。
见到王一鹗下了马车,连忙上前拱手见礼:“下官见过督宪。”
王一鹗神情淡然地点点头:“我们进去聊。”
“是。”
严碌在前面,领着王一鹗进了大牢的院子里,扈有志等人紧跟其后。
一行人先走到院子里的值房前,就是牢子头和牢子们值班的地方。
此时的他们,都老实地在院子里站着。
王一鹗看了他们一眼,点点头,径直进到值房屋子里。
“坐下来说话。”王一鹗挥挥手。
众官面面相觑,扈有志先坐,其他人跟着坐下,围着王一鹗坐成一圈。
“游七的案情谁最熟悉?跟本督细说一遍。”
众人目光看向严碌,他举了举手,“督宪,卑职最熟悉案件,卑职来说。”
“说。”
“九天前卑职在警局里值班,突然接到自称是江陵张府家仆的男子报信,说他们家的管事游七,被人给抓了。
当时卑职愣了一下,江陵张府?该不是内阁总理张相府上吧。于是卑职追问了一句,是不是张相府上,那男子肯定地应道,还说被抓的管事游七,是张相的奶弟,府上老太太的干儿子。
当时卑职吓得白毛汗都出来了,武昌城谁胆子这么大?居然敢抓张府的人。当即卑职就带着一队警员,跟着报信的张府家仆赶到新田街。
刚到街口,就听到里面有喊打声,有哭声,有吵闹声,还围了数百百姓。卑职带着警员挤了进去,看到一伙男子正围着两人在打,其中一个家仆在拼命地护住另一人,不远处还有一具男尸。
带路的家仆指着里面说,那个被护住的男子,正是张府管事游七。
卑职叫人分开人群,把游七抢了出来。他那时满脸是血,脸颊肿胀,衣衫也被扯得破破烂烂。
他见了卑职的面,就嚷嚷要把刁民全抓进大牢里去”
王一鹗眉头轻轻一挑。
游七在武昌城搞得天怒人怨啊,连小小的武昌县警局主事,都在话里给他刨坑啊。
他不动声色,继续静静地听着。
“卑职还没来得及答话,五六人跪倒在跟前,指着那具男尸,哭着喊着叫卑职给他们做主,说游七游管事霸占民妇,还打死了人。
卑职一听出了人命案,不敢怠慢,连忙把相关人员一并带回警局里询问。可游七不肯去,嚷嚷着说自己被打伤了,要径直离开去医馆看郎中。
围观的百姓们都是附近的,跟受害人家都是街坊邻居,看到这情景,都怒了,围着游七不让走。
游七见卑职带着警员们赶到,胆子也大了,骂了几句。见百姓们还堵住去路不肯让开,一时恼了,甩手打了堵路的一位老者几耳光。
老者是新田街的长者,德高望重,游七失手打了他,顿时激起了民愤,不知谁开的头,一群百姓冲上来,围着游七又是一顿打。
卑职带着属下,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从人群里抢了出来,仓皇带着涉案人等,回到了武昌县警局。”
王一鹗微闭上眼睛,右手握拳,指节在座椅扶手上轻轻叩响了两下。
严碌连忙闭住了嘴,其他人也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生怕打扰了王督宪的思绪。
游七这厮,自己是知道的。
张相府上的管事,最得张居正信任,也最受诟病。
任何想走张相府上门路的人,都会先找到他。
想升官的,想换个优差的,想中个进士的,想拍张相马屁的不管干什么,都必须先拜他的码头。
口碑也褒贬不一。
有人说他拿钱就办事,十分地道;也有人说他拿钱不办事,就是个王八蛋;也有人说他拿了钱,不敢惊动张相,却愿意腆着脸,到各个衙门帮你去走通关系,是位讲究人.
非议很大,还荣幸地上过御史弹劾张居正的奏章里,纵奴索贿、贪赃枉法。
更有人因此大骂张居正,身居高位,处事不公,一面用考成法严苛百官,一面却纵容恶奴为非作歹。
据说也有人提醒过张居正,却被一笑而过。
王一鹗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张居正这么聪明又谨慎的人,怎么身边留着这么一个招祸的人呢?
游七给张居正灌了什么迷魂汤?
王一鹗一抬头,看到大家都在静静地看着他。
“严主事,继续说下去。”
“是,督宪。卑职把涉案人员都带到警局,叫人分开询问受害人,自己亲自问了游七。只是游七说话东拉西扯,就是不肯说实话,让卑职也很为难。
后来卑职属下询问受害人回来,把做的笔录汇总给卑职看。卑职仔细看了一遍,大概是游七到了武昌城,一日游玩时无意见到了新田街章老三家的妇人,贪图她的美色,起了色心。
那章老三也是个不争气的货,听到游七是江陵张相府上的管事,双腿马上就软了,得了几十块银圆的好处,就双手把妻子让了出来。
章家妇人也是水性杨花的性子,见游七有钱有势,马上就贴身上去。游七那几日,每日都来章家快活,到后来日夜宿在章家.
章老三拿着游七给的银圆,出入赌坊青楼,好生快活。回去后还烧菜做饭,伺候游七,好多讨得些赏钱。
此事街坊邻居们都知晓,暗地里耻笑章老三。章老三有兄长两人,早年分家,但都居住在新田街。听闻此事,极为愤慨,骂过章老三几回
那日早上不知为何,游七与章老三起了争执,越吵越凶,然后游七带着两个家仆暴打章老三,活活将人打死。
街坊邻居闻讯来看,还把章老三两个兄长叫来。赶到时人已经不行了,游七也是见势不妙,甩手要走。
章家老大和老二,带着邻居们拦住三人,争执之下就打了起来,游七一位家仆见识不妙,跑来警局报案”
王一鹗听完后,眉头微微一皱,“那游七的口供呢?”
“回督宪的话,游七被带到警局后,前几日死活不肯说实话,只是叫我们放他出来。都出了人命案,卑职怎么敢放他出来。
仵作验过章老三的尸身,证实他是被人殴打,伤及脑袋和内脏,伤重而亡。游七不屑跟卑职说话,就是我们武昌县正堂周知县当面,他也不屑,最后还是扈知府当面,他才肯说话。
游七说他奉命到武昌府,给张府老太太采买药材,不意中了章老三夫妻的仙人跳。章老三拿着游七的短处,意图敲诈勒索五千块银圆,游七不答应,双方就打了起来。
游七说他三人只是轻轻地推了章老三一下,结果这厮倒在地上,一命呜呼了。”
“被拿住短处,游七被章老三拿住什么短处了?”
“回督宪的话,本官再三询问,他死活不肯说。”武昌知府扈有志答道。
“卷宗!”王一鹗一伸手,严碌连忙把准备的卷宗递了上去。
大家老实坐着,静悄悄地等了半个小时,等王一鹗看完卷宗。
“嗯,怎么少了一份口供?”王一鹗皱着眉头问道。
众人面面相觑,严碌连忙问道:“督宪,请问少了谁的口供?”
王一鹗把文卷放到一边,“游七的口供有,游七两个仆人的口供有,章老大、章老二和街坊邻居的口供也有,还有仵作的验尸报告,那章老三妻子的口供呢?”
严碌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慌,喉结上下抖动了几下,“回督宪的话,章老三的妻子,不见了。”
“不见了?”
“是的督宪。卑职抓人时乱哄哄的,等到把人带回警局,问清楚情况,点人数时才发现少了章老三的妻子。再派人去找,却怎么都找不到了。”
“找不到。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是的督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王一鹗笑了笑,又问道:“那章老三的妻子姓什么,娘家是哪里?”
严碌摇了摇头:“章老三这个妻子,新娶没多久,没人知道她是哪里人,只知道她叫王氏。”
王一鹗心里更加笃定了,“这个章老三的底细有没有查过?”
严碌答道:“回督宪的话,卑职叫人去查过。
街坊邻居都说,章老三游手好闲,好吃懒做。前几年听说上海那边钱容易挣,就跑去下江。过年前突然回来,发了笔横财。
有人问他在下江做什么,他不肯说。有一回喝酒喝多了,他说了一句,在下江跟着人搞老虎会,发了笔财。
什么是老虎会,再问却怎么也不肯说。二月,章老三不知从哪里游荡回来,还带回了王氏,说是他的堂客。
街坊邻居都羡慕得要死,问他在哪里娶到这么漂亮的女人,却怎么也不肯说。没几天就出事了,游七仗势霸占了他堂客,大家也顾不上问东问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