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梁连忙捧了一句哏,“儿子还是稀里糊涂的,还请干爹教诲。”
“梁儿啊,记住了,现在啊,吏是我们的朋友,诸生秀才是我们的朋友,他们需要荣华富贵,按照时新的说法,叫做努力追求进步。
而这些,皇上和我们能够为他们提供。
一拍即合!”
王梁又连忙捧问了一句:“干爹,那谁是我们的敌人呢?”
“某些官员、举人、进士以及名士大儒等官绅世家,是我们的敌人。他们守着原有的权势和利益不肯放手,那我们就利用我们的新朋友,那些吏,那些诸生秀才们,去打倒他们,从他们手里拿走那些权势和利益。
然后三七分,皇上拿七,剩下的三成,我们悄悄地分成七成,再把剩下的三成打扮的花枝招展,然后敲锣打鼓地给到我们的新朋友。
皆大欢喜!”
王梁眼睛越来越亮,连连点头附和:“干爹说得没错,确实是皆大欢喜。”
杨金水问道:“车子是直奔西苑的吗?”
“是的干爹。上车前儿子就交代过车夫和护卫。”
“好,咱家还要赶着去西苑上课。皇上给张相、赵老先生、胡老先生和咱家上的课。”
“皇上上的课?干爹可真有面子。儿子斗胆问一句,请问皇上上的什么课?”
杨金水矜持地从怀里掏出一本薄薄的书,右手得意在封面上抚摸着。
王梁看得真真的,封面上写着一行字,《政治经济学》。
第591章 资深公务员的学问
西苑紫光阁左阁里,一身朱色圆领十二纹章服的朱翊钧站在上首,给五人在讲课。
四位身穿赐蟒服的资政,胡宗宪、张居正、赵贞吉和谭纶,还有一位穿着斗牛服的杨金水,在下首坐着一个半圆。
“诸位,朕讲了一个多小时,大家也应该明白什么叫政治经济学?现在朕做一个总结。
政治经济学,是是研究人类社会中支配物质生活资料的生产和交换的规律的科学。
刚才说过,生产和交换是两种不同的社会职能。
没有交换,生产也能进行;没有生产,交换,因为它一开始就是产品的交换,便不能发生。因此可推断,生产是交换的基础,交换是生产的衍生。
这两种社会职能互相影响,又各自受外部因素影响,所以两者都各自有自己独特的规律。这点,我们务必要注意。”
胡宗宪五人,拿着毛笔,在不停地记录着。
祁言等司礼监的五位内侍,也在旁边不停地记录着。
朱翊钧继续说着:“民为本,所以让百姓过上富足稳定的生活,是国家的根本。
百姓如何过上富足稳定的生活?那就是发展经济。
由其推论,经济发展是政治稳定的基础,我们应该致力于促进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
政治之决策,多半围绕经济,需集思广益,兼听则明,偏信则暗。
政治问题用政治手段解决,经济问题用经济手段解决,军事问题用军事手段解决,但一切解决手段的基础都是经济。”
张居正抬了下头,看到站在上首的朱翊钧,心里恍惚了一下。
皇上又长高了。此时的他比一般成年人还要高,身形魁梧挺拔,颇有太祖之风。
太祖之风?
他在江南做的这些事,太祖恐怕都不及。
太祖只是杀得人头滚滚,皇上不仅杀人,还喜欢诛心。
是啊,他不叫诛心,他叫做清除遗毒
还有他讲的这些知识,就像一场场风暴,猛烈又持续地冲击着自己,冲击众臣的脑子。
这些人让人耳目一新,发人深思的学识,皇上是从哪里学到的。
他才十六岁,还是自己的学生.
真是不可思议。
朱翊钧还在继续讲。
“政治上讲远见,军事上讲运筹,经济上讲决断。关键一点,就是审时度势,它是一种大智慧的体现,是集知识和经验为一体。
政治上的失误,军事上的失利,经济上的失败,都与审时度势有关。审时,是战略,是方向,其余的政治手段,经济经营,军事战术,都是技巧。
政治是充满权谋的领域,需要妥协;商业是充满欺诈的领域,需要信任;科学是充满荆棘的领域,需要开拓;文化是充满偏见的领域,需要容纳.”
朱翊钧拍了拍手,笑着说道:“好了,四位老先生,金水,朕今天的讲课到此结束。”
胡宗宪笑着答道:“今天又是臣等收获满满的一天。”
众人哈哈大笑。
他们听过十几次朱翊钧的讲课,早就被震惊得麻木了,早就习以为常。
看到大家都像是被上过一课的样子,朱翊钧也心满意足。
《政治经济学》、《辩证法和唯物主义》,以及其它的一些现代哲学、经济等方面的知识,都是托宗教局资深公务员这个身份的福。
上级经常会邀请一些知名教授,举行一些政治、经济、文化乃至哲学方面的讲课。
哪个部门都不想去。
都三四十岁了,还去听课,听完课还要写学习报告,烦不烦。
可是上级领会再上级的指示精神举行的这些讲课,效果什么暂且不说,场面得支棱起来。稀稀落落的,会场连人都没坐满,宣传栏上的照片不好看。
那就各个部门抽人,把会场塞满,把场面支棱起来。
清闲部门宗教局就成了首选单位,资深公务员老朱也成了抽调骨干。
老朱也愿意当四十多岁的老学生。
去了有各种礼物和纪念品发,单位发补贴,吃住全包,等于纯收入。
有时候讲课在附近的名胜风景区,等于公费旅游一圈。
这肚子里的知识原本没有多少的,听得的课多了,东一点、西一点,老朱的肚子灌了一肚子知识,跟杂货铺似的。
现在整理一下,拿出来欺负一下这些先人。
内侍把笔砚都收了上去,又有几位内侍端着一碗碗银耳莲子羹,走了进来。
祁言说道:“皇爷,皇后娘娘听说皇爷在跟几位老先生议事,就叫西苑御膳房熬了些银耳莲子羹,叫送了过来。”
朱翊钧右手挥了一圈,“既然是皇后的心意,给诸位先生和金水摆上。”
“是。”
胡宗宪五人端起金边缠丝莲枝碗,先齐声对祁言说道:“祁公公,请代臣等谢过娘娘赐食。”
朱翊钧端着碗,大口大口地吃着,嘴里也闲不住。
“搞好经济,就是让百姓们脱贫入富。朕觉得,圣人的书,是给人读的,可要是用来办实事,一件也办不成。
朝中某些理学大家说,要安于清贫,仿佛穷,就是好事。你们说说,穷就一定忠厚老实吗?”
张居正答道:“皇上,臣觉得倒不一定,奸猾刁民,就是他们。”
朱翊钧说道:“张师傅说得没错。穷凶极恶,人饿极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但是富人就一定是好人吗?
那也不一定。富人还想更富,为富不仁的比比皆是。
但总得来说,百姓们只要吃得饱穿得暖,日子有盼头,天下就太平,大明江山就永固。”
“皇上圣明。”
放下碗,漱口洗手后,朱翊钧指了指祁言。
“四位老先生,金水,我们现在学以致用。祁言,把海公的上疏抄件发给大家。”
“遵旨。”
五人拿着海瑞的奏章用心看,每人神情都不一样。
胡宗宪放下抄件,感叹地说道:“全天下也只有海瑞才敢写这样的奏章。”
赵贞吉也放下抄件,摘下老花镜,转头对张居正说道:“叔大,刚峰公此上疏一公开,你就从水深火热中脱离出来了。”
张居正合上抄件,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惭愧啊,实在惭愧。比起刚峰公的胆魄和赤诚,张某惭愧不已。”
谭纶附和道:“刚峰公傲立当世就是凭得一颗赤子之心,还有那颗不惧任何诋毁之言的铁胆。”
朱翊钧摆了摆手,“诸位老先生,海公我们稍后再夸,现在议一议海公的这份奏章吧。”
见胡宗宪四人迟疑不语,杨金水先开口说道:“皇爷,奴婢刚才听皇上讲课,悟到了几分,不知道对不对,说出来请皇爷指点。”
朱翊钧手指头点了点杨金水,“你说。”
“皇爷前两日说到生产力与生产关系,奴婢一直在努力领悟。生产力是人们利用生产资料进行生产活动的能力,也是创造财富的能力。
而生产关系是人们如何占有、支配和使用生产资料,以及如何分配生产出来的财富。
这两个词艰深晦涩,奴婢似乎悟到了,却又没有悟透。今天看了海公的奏章,突然就悟到了。”
朱翊钧不动声色地说道:“那说说你的明悟。”
“皇爷,四位老先生,奴婢认为海公在江南所做之事,从经济上论,就是改变江南的生产关系,以适应江南突飞猛进的生产力。
江南的这些世家豪右,兼并田地不算,还禁锢人口,让数十万百姓为他们做牛做马,世代为佃。
皇上呕心沥血,殚精竭力,大兴工商实业,为大明百姓筹谋出新的活路。奴婢以前在东南待过,知道那些世家豪右的德性。
占着土地,霸着棉花、丝茧和稻谷,恨不得把天底下的好处都搂到自己的怀里去。现在连皇上给百姓们谋的活路也要堵塞。
从政治上论,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奸贼,太过狂妄,挖大明墙脚不说,还堵塞皇上强国富民的路。
一群不识抬举的东西!他们难道不知道这大明的天,是皇上的天,这大明的地,是皇上的地。
所以奴婢觉得,海公在江南做得好,做得呱呱叫!”
胡宗宪四人对视一眼,心里暗暗赞叹。
好个杨金水!
朱翊钧指了指杨金水,“金水,所以朕一直说,朕的课,你学得最用心,悟得也最通透。”
胡宗宪四人听到这话,知道皇上在点自己,于是胡宗宪、赵贞吉和谭纶不由地看向张居正。
张相,江南之事,海瑞和江苏按察司只是一把刀而已,现在善后全是内阁的事,你要不要表个态?
还没等张居正开口,朱翊钧先开口了,“海公在江南替我们顶雷,在替我们披荆斩棘,朕不能负他。司礼监拟诏,即日起,所有皇庄按律纳粮赋,少府监隶属和持股的商号、公司、工厂等所有实体,一概按章缴税。少府监每半年公布一次纳税财报。
再通报律政院,《国律》和《刑律》增补条款,大明之人,上至皇帝,下至庶民,有两样是一样的,一是生老病死,二是按章纳赋税。逃避赋税,必严惩之!户部的税政总局,要加强建设,要有能力严查缉捕敢于逋逃税赋之人!”
“遵旨!”
皇上以身作则,以后谁敢不纳粮缴税?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张居正不能保持沉默,开口道:“皇上,臣完全赞同海公奏章奏请之事。回去后就叫吏部、户部和刑部合议皇上刚才的口谕,以及海公所提四条建言,拟定纲目细则。
待皇上御批后,立即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