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川公,这里是边镇,路途遥远,转运不便,吃喝肯定跟别处不同。”
“太函兄习惯就好。”
“鉴川公,辽东战事,还没分出胜负来吗?”
王崇古哈哈大笑:“太函兄,不要试探老夫,老夫知道的,都告诉你了,只知道图们汗举兵犯辽东。督理处叫山西宣大、陕西宁夏暗中加强防备。
具体战况如何,打成什么样子,老夫也不知道!”
汪道昆摇了摇头:“确实意想不到,辽东战况,这么大的事,居然连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出来。”
“是啊,要是以前,这些军情早就满天飞了。不过也好,你我都不知道,北边的俺答汗更不知道。”
“俺答汗应该不知道。漠南更冷,雪更大,我离开王帐时,听说东边的路全部被大雪封住了,消息绝塞。”
“草原上传消息没那么快。以前俺答汗很多消息,都是从我们这边传过去的。”
汪道昆知道王崇古所指,就是以前那些晋商,为了多做生意多赚钱,把朝廷的军国机密当成礼品,赠送给俺答汗他们。
这波人,在嘉靖四十三年被斩杀殆尽,南边的消息传不过去,加上朝廷加强边关检查,以及对互市商家的监督,一旦发现向北走私违禁品和走漏消息的,抓到一批杀一批,毫无情面可讲。
汪道昆在漠南待了两三个月,明显地发现,俺答汗等土默特部贵族们,对现在大明的情况是两眼一抹黑,知道的讯息,全是愿意让他们知道的。
王崇古端着茶杯,小口小口喝着热茶:“稳住俺答汗,太函兄劳苦功高!”
汪道昆谦虚道:“学生也是有鉴川公在后面做靠山。鉴川公的威德,远播漠南,连俺答汗都敬佩不已。”
“老夫的威德?应该是是九边三十万百战精锐之师的威德,老夫只是沾了点光!太函兄,你摸清楚了俺答汗的真实心思了吗?”
按照朱翊钧的交代,汪道昆出使土默特部的真实目的,并没有完全告诉王崇古,只是拿着令旨请王崇古全力配合。
其余的就靠王崇古自己脑补。
汪道昆在心里略微斟酌了一下,“他现在年迈多疑,表面上对我使节团客客气气的,但暗地里看管得非常严密,生怕我们私下跟他的兄弟子侄,以及心腹部属们暗通款曲。
土默特部的权贵们,也知道俺答汗的疑心病,根本不敢靠近使节团。幸好我们早有准备,做了几套预案。”
预案!
王崇古想起当年太子还是世子时,辛爱寇边,质问内阁有没有预案。
他点点头,继续听着。
“在土默特部王帐,我们几番努力,摸到了俺答汗的一些想法,如我们此前判断的一样,他其实还在摇摆不定。”
“还在摇摆不定?”
“对,学生估计,俺答汗对与察哈尔部和图们汗的实力还是有信心,觉得我大明一时半会难以击败察哈尔部,甚至还可能轻兵冒进,被图们汗重创。”
是啊,察哈尔部及其附属部众有数十万之多,兵马近十万,地域北至黑水,东至辽东黑山,南至蓟州,方圆上万里,完全不是当年辛爱和喀喇沁部所能比的。
兵强马壮,回旋余地大,可以充分发挥骑兵飘忽不定的优势。明朝自立朝以来,深入草原而能打胜仗的,少之又少,全在立朝初年二祖时期。
所以俺答汗对图们汗有信心。
王崇古捋着胡须盘思着,“如此说来,俺答汗心存侥幸。如果大明在察哈尔部受到重创,他就会出面斡旋,压一压察哈尔部,不要让图们汗冒起来威胁到自己;扶一扶我大明,趁机敲诈勒索一番。
要是我大明与察哈尔部相持不下,俺答汗再择机而待,那边弱就帮一帮他。平衡周旋,坐收渔翁之利。”
汪道昆抚掌叹道:“鉴川公神算!没错,我们一番打探后,发现俺答汗就是这样的心思!目前他鼠首两端,坐等我们大明与察哈尔部两败俱伤。”
王崇古站起身来,在屋里背着手来回地转了两圈,“现在大雪封路,俺答汗无法及时得知辽东战事。
依老夫看来,现在京城里没有给山西宣大三镇下达新的军令,辽东战事应该是打得不差。至少我军没有吃亏。
大明没有吃亏,那肯定是察哈尔部吃亏了。开春后,道路恢复,俺答汗收到消息,恐怕就没有那么开心了。”
汪道昆想了想说道:“依学生来看,俺答汗内部问题重重,他年纪大了,花甲之年,在漠南来说已是高寿。
偏偏以前身负孚望的长子辛爱黄台吉,没了。他的那几个儿子,甚至是弟弟和侄子,窥位之心,我这个外人都能看得出。”
王崇古猛地站定,“你是说土默特部可能会有内乱?”
汪道昆答道:“这只是学生推测。世事无常,终究会怎样,谁也说不好,学生只是提醒鉴川公,早做准备,省得事情突发,措手不及。”
王崇古听出来,汪道昆在提醒自己,但是由于他身负密令,又没法明着说出来。
他想了想,又问了一句:“太函兄,你出使土默特,与他们权贵多有往来,你觉得,土默特局势,关键之人是谁?”
“三娘子!”汪道昆毫不犹豫地答道。
王崇古点点头,“与老夫想象的一样,要想平衡土默特局势,关键在于此女。”
汪道昆没有出声。
要想搅乱土默特局势,关键也在此女。
他转移话题,指着那个煤炉子问道:“鉴川公,这炉子学生此前没见过,新近打造出来的?”
王崇古答道:“太原工厂里打造出来。大同一带多煤,用起来十分便利。此物据说是西苑兵仗局最先早打造出来,后来在京畿、山西、辽东等地普及开了。
太函兄这些年在江南,肯定是不多见。”
“此物甚好,过冬无忧了。”
“是啊。此外还有一物,就是热炕。外屋烧火,热气通到里屋砖砌床底下,再对开一烟道,里屋一点烟气都没有。有此物,再储备足够的木柴煤炭,再寒冷的冬天也不怕。
热炕在辽东尤其深受欢迎。谭子理此前给老夫来信,说起此事。说睡了那热坑,他在东南落下的风寒腿,不再怕过冬了。”
汪道昆欣喜道:“如此神物,可助我大明百姓在辽东地开垦拓地了。”
“是啊,老夫有时候觉得,太子说得这个工业,妙用无穷啊。只是出来的太晚了,要不然,辽东战局一点都不用担心。”
“鉴川公为何出此言?”
“大明九边,自正统年后,千疮百孔,沉疴日久,太子殿下竭力弥补,需要时日。而今东攻西和的战略,在稳步推行,也是需要时日。希望这一次,上苍能站在我们这边。
只要这次能在辽东顶住图们汗的进攻,开春之际就是我军大举反攻的时候了。”
汪道昆看着王崇古黝黑的脸,猛然想起一件事,似乎太子重用的人,除了中枢那几位,其余的脸皮肌肤都黑,没有几个白。
天天在外奔波,风吹雨淋,怎么白得起来啊!
汪道昆答道:“太子英明,布局深远。而今大明局势,一步步在扭转,加以时日,定会中兴,重复辉煌。
上苍赐下太子,就是眷顾我大明啊。”
“没错。”
“鉴川公,学生明日就要回京,你明日要出去巡边,我们就此别过。”
“留你也留不住啊。”
“重任在身,需要回京复命,冒雪也要回去。鉴川公不是也要冒雪巡边吗?我们就此各别东西,各自珍重!”
“好,你我都有使命重任,就不矫情了。以此热茶代酒,老夫祝你一路平安。”
“谢鉴川公。祝鉴川公安康顺意。”汪道昆举起茶杯,大声道:“祝大明,煌煌如日月!”
王崇古欣然举杯一起说道:“祝大明煌煌如日月!”
第344章 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
北方大雪纷飞,南方艳阳高照。
殷正茂站在一艘官船甲板上,看到周围的战舰商船,往来如织。
远处,香江港码头上,桅杆如林,船帆如城,密密麻麻停了上百艘船。
这些船都有两千料以上,嗯,现在行新衡量法,是六百吨以上。它们从上海、宁波、葫芦港、大沽运来粮饷军械,源源不断,如山如海。
这才是打国战的样子。
船长过来,拱手说道:“官老爷,前面要进香江港了,引航船过来了。”
“好。”
船很快靠在码头上,有四名军校早早等在那里。
“请问是广西巡抚殷老爷吗?”
“正是本官。”
“在下是总督衙门中军营军校,奉命前来迎接殷老爷。”
“请带路。”
“殷老爷请!”
殷正茂钻进一辆马车里,他的随从们抬着行李钻进后面三辆马车里,随着一声马鞭响,马车启动,军校们翻身上马,护着四辆马车,离开码头,向内地驶去。
坐在微微摇晃的马车里,殷正茂突然想起前些日子里,自己在《皇明朝报》隆庆二年十二月
里面有特别提到坐轿子的陋习。
“你坐着里面摇摇晃晃的是舒服,可是太耽误事了。百姓出了大事,等着你这个官员去处置,火急火燎,你却坐着轿子,慢慢悠悠的,像什么话?
太祖皇帝明令各府州县俱立戒石于衙署堂前,上刻‘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爱民如子,从何做起?
从小事做起!就从不坐轿子开始。百姓有事,你跑着去,骑着马去,坐马车去,学曹操,说到就到!就是不要坐着轿子,慢慢悠悠地去.”
太常寺革新报纸新闻后,报纸风格也大为一变,《皇明朝报》和《顺天政报》头版和第二版多半会刊登太子殿下的讲话,而且是把太子殿下白话口语的讲话,稍微理顺下,原汁原味地刊登在报纸上。
百姓们读着,或者听宣讲员念,都觉得特别亲切。
不像此前的明诏,骈四俪六,不知所云。很多年纪大的,知道些掌故的乡老们说,以前太祖皇帝的诏书,也是这样的,白话口语,通俗易懂。
百姓们纷纷说,太子有太祖之风。
呵呵,对于文武百官,有太祖之风可不是什么好事。幸好太子殿下似太祖,又不全形太祖。
一路胡思乱想,马车很快就到了总督两广军务衙门的门口。
下了车,到门房验过腰牌和文书,投上名帖,被引到一旁用茶。
过了一会,一位年轻男子走过来拱手道:“请问是广西巡抚殷公?”
“正是本官!”
“学生是南海宣慰使司参谋军事潘应龙,字凤梧,见过石汀公。”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潘参军,老夫久仰大名。”
客气了两句,潘应龙说道:“石汀公,胡帅在签押房等着你,请!”
“请!”
到了签押房,与胡宗宪见礼后,三人依次坐下。
“养实,一路上可还顺利?”胡宗宪先问道。
“汝观公,学生一路上十分顺利。学生腊月二十五从梧州出发,顺西江而下,过德庆、肇庆,正月初六到番禺,然后转船直下香江港。”
“养实,让你从去年奔波到今年,辛苦了。”
胡宗宪开着玩笑,三人都发出轻笑声。
“哈哈,汝观公客气了。”
“好,养实,老夫就直奔主题。腊月中本督召见了刘惟明,面谈了广西军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