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能做好皇帝暂且不论,但终归是有手腕,不会成为任人摆布的羔羊。
皇权本就与操纵人心,施展手腕密不可分了。
而据岳凌观察,隆帝也是没有能下定决心,是要立嫡长为太子,着重培养,还是要走他自己夺嫡的老路。
亲情上是残酷的,可对国家未必是坏事。
隆帝让岳凌先来与几位皇子相处,其目的岳凌也能看得懂,就是让他也能事先观望一下。
毕竟做了皇帝,就没人能够考核了,只有后世的史书能够评说。
“富在术数,不在劳身;利在势居,不在力耕。”
房中朗朗读书声,从窗棂的缝隙中传出,岳凌侧耳倾听着,微微讶异。
“教的是《盐铁论》不是四书五经?这倒是罕见的多,难道是隆帝的意思?”
《盐铁论》是一本赫赫有名的有关改革,记录先贤思想碰撞的著作。
在汉武帝穷兵黩武之后,霍光主持改革,引儒生和法家官员辩论后,据言行编纂成书。
记录的便是推行实用主义,中央集权,国营经济恰恰也符合今日的大昌。
在那个时代,不空谈理想与礼教,就显出这本书的难能可贵之处了。
“啊切。”
岳凌忽然打了个喷嚏,将房里的读书声也中断了。
“怪哉,到底是谁在背后念叨着我,怎得一会打一个喷嚏,一会打两个?还不停了?”
片刻之后,房门从里间打开,一身量中等,脸上略微清减,但眸中神采奕奕,神态老成的先生走了出来。
“哦?是安京侯?”
宦官正欲介绍,却不想这先生先唤出了岳凌的名字。
岳凌也微微讶然。
他旧时在京城,经常混迹于行伍之间,与读书人相识的并不多,而且在北蛮大战之后,没多久他就下江南了,历经八载,应当很少有人能认出他才对。
作揖行了一礼,岳凌客气道:“方才多有冒犯,还望先生见谅。”
来人摆了摆手,更是态度恭谨的行礼,“安京侯言重了。”
当面这人礼数周到,并非一般酸儒书生,岳凌还是略有些好感,“先生可是曾见过我?”
来人扶着长须,不禁笑道:“安京侯的大名当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单单是百姓,连房中的三位殿下,也常常与在下问起侯爷的事。”
“至于见过侯爷,在下当是也见过的,只是侯爷应当没太多印象了。”
岳凌眨了眨眼,更是好奇了,“哦?先生可还记得是在何处见过?”
来人微微笑道:“康王府。”
“康王府?”
岳凌再上下打量了一遍对方,更为诧异了,“你是康王府的人,在此处教三位皇子读书?”
来人没绷住面色,又不忍笑道:“旧时各为其主,在下也并无办法。但在看出康王有里通外国,莫逆之举,我便已弃之而去了。不告发他,也是看在君臣一场的情分上。”
再高拱双手到侧脸,他继续说道:“当今陛下乃是圣明之君,凡有才之辈,皆可纳入朝廷,不计前嫌,在下才因此得了与三位殿下教书的机会。”
“安京侯也莫要在外面站了,既然能来到此处,定不是只来观望的,请进。”
岳凌脚步顿了顿,问道:“还未请教先生名号?”
“在下姓唐名骁,字子骏,是叛逆康王府的幕僚……”
第393章 传道受业,府邸女满为患
尚书房的学堂中,
三位少年并排坐着,两人持着手中先生才教授过的课文,默默沉吟着,在书卷上勾勒几笔。
居中的一位,则更活泼好动,偏头望着窗外。
“大皇兄,三皇弟,窗外有人来了,你们不好奇是谁来了吗?父皇和母后都说过,在我们读书的时候,决不许有外人打扰。”
大皇子收起笔,也偏头望向了门外,道:“是这个道理,今日着实有点罕见。”
三皇子淡淡笑着,眉眼也不抬,只专注于自己当下的事,嘴上则是附和道:“兴许是来找先生的,肯定与我们无关了。二皇兄不如再读读课文,一会儿先生定要考教,小心打你的板子。”
听三弟这么说,二皇子便泄气了,仰倒在靠椅上,长长吁出一口,“劳什子课文,本殿下看不懂,打就打吧,也不是头一回了。”
三皇子摇摇头,也不言语了。
不多时,先生便去而复返,不但他一人走入门来,身后竟还多跟了一人,且不是来接皇子们回宫的宦官。
来人生得剑眉星目,器宇轩昂,虽未蓄须,但面上的英武之气似无人可以匹敌。绷紧的一身绯红官服,遮不住他矫健身型,臂膀壮硕,俨然是武将而并非文官。
前脚踏入门槛内,便立即引起了二皇子的注意,并因此坐得更端正了些。
大皇子,三皇子听得声音,也慢慢放下了手中笔,端正坐好,双手交叠在了身前。
只二人都并未抬眼去看,还是在留意课本上的内容。
唐骁站上了讲台,清了清嗓子,唤道:“三位殿下先放下书卷,容我介绍一声,这位乃是大昌战神安京侯,今日刚刚从江南归京,入宫觐见。”
“平日来,三位也不少打听过安京侯的事迹,今日本人就在此处,若有疑问,可趁此时机当面求学。”
岳凌面上讪讪一笑,有些无奈于唐骁给自己冒然加的称呼,好像什么龙王归来的戏码。
“臣见过三位殿下。”
拱手一礼,引得另外两位皇子也诧异的抬起了头,彻底放下了手中忙着的事。
二皇子甚至激动的跳起来,丢开书本,起身上前,问道:“安京侯?果真是你!竟是回到京城了!”
“难不成,父皇是要给我们换一个教授上课了?正好,我早就读倦了这些书,侯爷教我武艺,兵法可好?”
岳凌回头望向唐骁,只见他脸上也十分尴尬。
唐骁蹭了下鼻间无奈,道:“二皇子殿下,岂是忘了修习的礼数?皇后娘娘最为看重这个,怎好在侯爷面前唐突了?还不快快回你的座位上去?”
二皇子闻言也怔住了脚步,老师的威严不可冒犯,否则父皇母后都饶不了他,他只好悻悻而归,找着借口说道:“是学生有些激动了,望教授宽恕。学生幼时曾见过安京侯一面,自那日以后,便下定决心习武领兵与父皇和侯爷一样,守护江山社稷。这什么劳什子文章,我读不懂。”
唐骁对于这个学生也颇为头疼,毛毛躁躁的厉害,又没办法专心,反而因生得比同龄人粗壮,看起来就是修行武艺的好苗子,合该给岳凌管教才是。
但作为皇亲贵胄,习武终究是小道,还是要读书的。
“侯爷,这位便是二皇子,自幼痴迷武艺,活泼好动,课业修习落于下乘,但身子根骨颇佳。圣人言,因材施教,但在下实在传授不得武艺,合该让殿下受侯爷点拨。”
唐骁为岳凌让了个台阶,其余的两位皇子也看过来,期待着岳凌与他们讲述些话。
盛情难却,岳凌轻咳了声,接着话说道:“二皇子殿下是练武的好模子,志向也颇为远大。但臣有一句想问,二皇子修习武艺,欲统兵作战,是保家卫国还是建功立业?”
二皇子思忖片刻,当即答道:“自然是建功立业,父皇和侯爷都有伟业,被百姓所尊崇,本殿下也要如此。”
岳凌笑着摇摇头,“臣不敢当建立伟业。不过,在建功立业之前,还需殿下好生修习课文才是。常言道,一将功成万骨枯,光鲜伟业的背后,是岑岑白骨。”
“殿下年纪还不至出宫,应当未曾见过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景象。若非王朝受到威胁,国本即将动摇,百姓无法安居,陛下与臣都宁愿放弃功绩,而换太平长安。”
“兵法又言,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本侯愿殿下能好生参悟此句,领悟其中真谛,于书本中解惑。”
二皇子由方才的激动,渐渐冷静了下来,又转为沉思,当真认真思考了起来。
唐骁看得欣慰,与岳凌点头示意,以示认可。
唐骁作为学通古今,晓诸子百家之说的书生,并非不知这些道理,只是这些话由他来说,实在不如岳凌的身份更有说服力。
岳凌轻叹了口气,向前走了几步,来到靠左坐下的大皇子面前,问道:“这位便是大皇子殿下吧?殿下可有事问臣?”
大皇子的声音不必二皇子那般洪亮,也慢慢垂下了头,似没太多底气一样。
“呃……侯爷与我所想的模样,有所不同。”
岳凌笑了笑,“殿下何出此言?”
大皇子又道:“传言侯爷在弱冠之年,便统帅三军,为京城大都督,九门三营二十万兵马,都在侯爷的掌控之中,甚至勋贵与宗亲的将军,都摒弃成见,听从侯爷的调令。”
“我原以为,侯爷会是个盛气凌人的模样,因为侯爷有这个本事,不想是这般温煦。”
大皇子的声音颇轻,更像是自言自语。
一面说着,他又一面捧起了书卷,遂就顺势从中寻了一句,求教道:“侯爷,我眼下的确有一问,就先生方才所言,‘富在术数,不在劳身;利在势居,不在力耕’,此句我就有些不解其意。”
“旧时我在读经史典籍,学到‘重农抑商’四个字,以民为本,藏富于民,国家又该以耕地为重。可先生方才说,‘利在势居,不在力耕’。岂不是与之相悖?”
在听大皇子讲话的时候,岳凌不觉更凑近了些,一面倾听,一面点头。
大皇子作为嫡长子,不出意外的话,也是太子的人选了,在回答他的问题时,岳凌不由得更谨慎些。
而且他勤于思考,又好学治国之道,岳凌当然要更详细的与之辨析,让他明白自己和他的父皇在做什么事,有什么意义,有朝一日在他登基之后,能不能灌输下去这套执政方阵。
要知道变法,尤其在宋朝堪为经典,只要新帝登基,便要将前朝的改革推翻,政法常常变换,导致有些年限稍长,得不到眼前利益的新法,失去了他们本该产生的效益。
王安石时任宰执,保甲法可谓最大争议之法,结果等到靖康事变之后,宋高宗赵构却得益此法才能募兵,堪堪抵住金军铁蹄,岂不是笑话。
幸好在与林黛玉同居时,二人常常在夜里读书,岳凌的知识储备,也比刚来此世时更加丰富。
林黛玉本来就好问,她的问题比这些浮于表面的更深入思考,常常让岳凌也能从中获得启发,再回答这些问题时,便显得是信手拈来了。
“倒是得益于有林妹妹陪我读书了,教她时,也让我收获良多。倒是不知她如今在荣国府可好,若是闹了什么坏事,还得我尽快处理了此间事,赶回去看看。”
岳凌微挑了眉头,想到荣国府就有些不悦。
大皇子抬眼一看,正巧撞到岳凌在皱眉,便因此说道:“呃……只是我随口一问,若是侯爷不欲作答,我再问先生和母后也好。”
岳凌摇头道:“非也非也,臣正欲作答。”
岳凌立直了身子,再开口道:“若回答此问,还得从‘桑弘羊三问’说起。”
“国家财用何来?边疆防御何以保障?灾荒赈济如何施行?这三个问题在汉朝时有显露,但在如今的大昌也有显现。”
“辽东女真虎视眈眈,九边开支不断增大,国库亏空累累,山东黄河水患频发。”
“维护稳定,比如朝代新立时,重农抑商能够更快的恢复生产,脱离困境,但目前我们已经并非处在这个阶段了。这或也是你们正在修习《盐铁论》的原因。”
“财富于国可还补于民,工商繁华亦可反哺于农,此乃陛下深意。”
大皇子行学生礼,拜道:“多谢侯爷传道受业解惑,学生铭记。”
岳凌笑笑还礼,“大皇子过于谦逊了。”
说着,岳凌又转到第三张桌子前。
只一低头,岳凌便察觉了不同,这张桌上没有繁复的纹理,砚台石墨,与另外两人用的不同,是连毛笔都用的是寻常可见的狼毫,而并非宫廷内更为稀缺的紫毫。
三皇子用度很朴素,面容也十分白净,似是更遗传皇后多一些。
行礼过后,也是问了一个岳凌意料之外的问题,“敢问安京侯如何看待,修身养性中圣人所言‘养心莫善于寡欲’,人有欲望方可有前行之动力,若是无欲无争,又如何富强?”
“我听闻侯爷府中的女眷比宫中的宫女还多,是连侯爷这等天下英杰都有欲,人孰能无欲?”
“嗯?”
岳凌瞪大了些眼睛,看遍三人,心底暗暗腹诽:“到底哪里来的谣传,都入宫里来了?我府上的姑娘也就不足双掌之数吧,怎就能比过宫中宫女了?”
“更何况,我还没成亲呢,只和秦可卿她们几个行过房事,连林妹妹都还没,怎就似欲求不满一般了。”
张了张嘴,岳凌又转而问道:“三位殿下宫中,有多少宫女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