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料,林如海油盐不进,依旧驳斥道:“但凡你念着林家的家风,祖训,便不会提出这非分的要求来,回去将林氏祖训抄个五遍,再将女戒也抄五遍!”
林黛玉转过头来,面色也染起不满。
在安京侯府养成的官家大妇脾气,又在此刻爆发了,不避不退的反问道:“祖训?爹爹眼里可有祖训?”
一句话,让满堂皆惊,林如海才饮了口茶水,好悬没直接喷出来。
察觉气氛急转直下,两位姨娘赶忙上前,一人为林如海擦嘴捶背,一人拉着林黛玉想要将她劝离。
林如海连咳了几声,拨开白姨娘的手,怒极反笑道:“好,今日真是倒反天罡了,丫头还教训起老子来了,我倒是要听听,你眼里我有什么违背祖训的事!”
林黛玉抱起手臂来,振振有词道:“林家几代单传,到爹爹这一辈,就没人延续香火了,爹爹还没有再养育孩子的念头,岂不是违背了林家祖训?”
“还有你们两位,身为我林府的姨娘,不操心这传宗接代的大事,成日还总跟那些小丫头们在一块嬉戏玩闹,听她们唱戏?该是你们做的事?”
两位姨娘愣在了原地,一脸茫然,转瞬之间,脸颊绯红,眼观鼻鼻观心的垂下头来,低声应道:“姑娘……教训的是。”
林黛玉冷哼一声,看着哑口无言的林如海道:“有心思,还不如多操心操心案子的事,还有我林府的大事,总管教我干嘛。”
“这个给你,是岳大哥连夜写的案情端倪,爹爹你再考虑下,不急着破案。”
袖口中取出一叠纸,林黛玉塞进了林如海怀里,大步流星的便走了,只是临过了门槛,不小心被绊了一跤,跌跌撞撞的出去了。
此刻,林如海还没回转过神,目瞪口呆的样子,比两个姨娘更愕然。
“她,她,她,刚说的什么话,这像话吗?”
半晌,林如海双颊憋红了,才憋了这一句。
两位姨娘当然想要生育自己的孩子了,她们喜欢那些小丫头,也正是因为喜欢孩子,喜欢的不得了。
借着被林黛玉戳破的这个机会,白姨娘和周姨娘俏脸微红,主动凑来林如海身旁,嗲声嗲气的道:“这次,姑娘说的对,要不老爷你也听一听?”
第347章 什么?魅魔?
京城,
中书省班房,
在安景钟被革除相位以后,同处一间的东方治和柴朴是最有机会执掌相印的两个人。
一位两朝元老,在检察院为官多年,勤勤恳恳。
一位是秦王府旧臣,早在隆帝还未登基时,便就做了王府的幕僚。
在这中书省中,二人暗中相争,似水火不容,隆帝也有让他们相互监督之意。
且在中书省中,顶头上司都是这样内卷的工作态度,在没了安景钟这个丞相后,工作效率反而大大提升。
每一日经手中书省的奏折,犹如雪花一般堆砌在班房内,由此呈交御前批示的就更多了。
每日宫中宦官,都需要同御前侍卫乘马车来装载。
即便如此,东方治与柴朴二人依旧不敢懈怠,尽职尽责的办差。
又是一日清早,宫中宦官如期而至,携着侍卫往马车上装着木箱。
在席案后翻阅折子的柴朴,随手将一本压在下方的折子抽出,排在了第一位,推向了宦官。
“这些是更为紧急的,还需陛下今日便有批示,公公切勿忘了。”
东方治留意了柴朴的小动作,倒也没说什么,与其相视一笑,便又忙起了自己手上的事,视若罔闻。
“柴大人放心,咱家会将话带到的。”
……
乾清宫,
临到了年节也开始装扮了起来。
之前的每一年便是皇宫大内,也少有张灯结彩来庆祝,而今年却有所不同,绫罗绸缎,目不暇接,宫灯也换了崭新的琉璃罩,流光四溢。
不知为何,一向极端俭朴,甚至有些吝啬的隆帝,却要在宫中宴请百官,共庆佳节。
而此刻的隆帝,依旧如常伏案批红,身上没有半点节日的气氛。
每捧起一份奏折时,眉间就皱得深了几分。
不多时,便有盈盈脚步声传入了宫中,这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当即打断了隆帝的思绪,舒缓眉心,抬眼望着。
皇后一袭宫裳,款款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位宫女,屈身托着个锦盘。
锦盘之上,是还冒着热气的砂锅,才端进来,一股浓浓的药香传遍了堂前。
坐临隆帝身下的绣,皇后苦口婆心的劝导道:“便是国事再冗杂,陛下身上的担子有多重,也得先保养好身体。”
“臣妾刚问过太医院,一早的药汤竟是又省了,哪里有这种道理?”
隆帝心里一暖,摇头叹道:“喝下了药,朕便觉得头脑晕晕沉沉,不利批阅奏折。”
“既是如此,不如歇一歇的好。”
皇后不死心,继续劝谏道。
当适时,一队宦官抬着几个书箱走了进来,入眼便知,全是这几日积攒起来的奏折。
皇后面上染起忧愁,这边才劝说着,便来了这些奏折砸场子,真是赶得不巧。
“陛下身子无恙,才能更好的处置国事。”
隆帝拉过皇后的手,轻轻抚摸了几下,笑着道:“朕知道了,朕的身子,朕自己最清楚,不会强撑着的。”
“皇后既然将药也端来了,便取来与我一面喝了,一面看了这些奏折。”
皇后蹙眉,“就不能喝了药后歇一歇再看?”
隆帝抬手唤着下方的小黄门过来,执意道:“也不是不能歇,紧急的折子还是要先看了,其余的可以先压一压。”
小宦官们在御案一头正摞起了奏折,隆帝又与皇后闲话道:“这一年来,朕厘定田税,查出了不少家勋贵的私产,更是有些人向他们交着银子,将自家的田亩划归入他们手中,以此避税。”
“先祖功勋,先皇赏田,成了他们谋利的不二手段。任谁来也不敢查他们,还是在朕再三坚持下,才查出了京城周边的鱼鳞册。”
“京城尚且如此,更遑论其余地方了。皇权不下县,任重道远啊。”
皇后眉眼微垂,也是道:“此举,陛下是敲打了他们,也让他们惊惧不已,尤其渐渐式微的四王八公一脉,走了贾家的两位主心骨,今日更是一盘散沙。”
“虽说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臣妾看,他们心里保不齐有怨言。”
隆帝眼神微眯,“难办。”
皇后又道:“近来修缮后宫,原先长草了的三宫六院也能住人了,不如陛下纳妃,以此来安抚他们如何?”
隆帝瞪大了眼睛,诧异道:“这?你能甘愿?”
皇后紧抿了双唇,片刻后,叹息道:“遍寻史书,新皇登基,都是以此种方法来拉拢权贵,而陛下这些年来只是因为在意臣妾,才没行这便利之事,臣妾已然心满意足了。”
“见陛下每日如此劳苦,朝中又是困难重重,怎叫臣妾能继续看下去呢?”
“算是臣妾恳请了,愿陛下借这宴请百官的机会,许诺出纳妾的圣意。”
“臣妾不再是那个秦王妃,陛下也不再是秦王了,一切事不能再由着性子,胡来了。”
隆帝将皇后紧紧揽在怀中,周遭宦官,宫女尽皆避退,只有夏守忠一人远处侍立。
“你放心,朕绝不会辜负了你。”
“陛下朝事操劳,一心为民,臣妾有什么信不过的呢?”皇后缓缓起身,又道:“陛下不如听臣妾一言,先将这汤药喝了。”
隆帝笑着点头,“好好,都听你的。”
一面吃着皇后喂来的药,一面取过了罗列好的奏折,最顶上的一本。
一见封面,竟是出自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之手,隆帝才被皇后抚平的眉头,又是皱了起来。
“难道是两淮盐课有损?”
隆帝展开折子一观,果然与他猜疑的大差不差。
皇后随意扫了一眼,开口询问,“林御史那里出了差错?两淮的盐税没收齐?”
两淮盐税,便能占大昌税赋的十二分之一,真是出了差错,堪比动摇国本的大事了。
“是,也不是。”
隆帝徐徐叹出口气来,“盐库中似是发觉了硕鼠,将官盐,盗为私盐,还不知漏出几何,账面上的盐税倒是收得齐全,只是还没查明这差额有多少。”
“哎,已是年节,真是难为他们了。”
提起笔来,隆帝便想宽慰几句,而身边皇后又提道:“诶,岳凌不是北上归京,正在扬州停歇吗?让他为陛下分忧,查明此事,岂不是件善事?”
“哦,对,岳凌还在北归的路上呢。那还真不必太担忧了,多说不过几百万两的银子,算不得什么。”
隆帝微微颔首,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皇后无奈笑笑,“几百万两在陛下面前,都算不得什么了,陛下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臣妾?”
“旧时,哪里水患要批一百万两,哪里旱灾拨粮食几万斛,陛下可都得拼凑拼凑。”
隆帝打了个哈哈,道:“对,皇后说的对,几百万两不是个小数目。不过,有岳凌在,只会加倍的找补回来,没太多好担忧的。”
“倒是这盗盐的案子,绝对不会是小案,还得让岳凌和林如海能放开手脚去查。”
“朕还是为这翁婿背书一遍,下道旨意吧。”
……
荣国府,
自前一回,甄家大闹荣国府后,京营里当差的王子腾闻询匆匆赶来,才平息此事。
府邸闭门谢客了数月,风波才算躲了过去。
但这一闹,又将贾家的风评降低了几个层级。
世交故旧有难,你贾家非但不帮,还吃人家的绝户,实在是被那些眼高于顶的勋贵所唾弃。
贾家彻底没了当年四王八公主心骨的地位,甚至金陵四大家族贾史王薛,关系也都若即若离的。
薛姨妈更是见苗头不对,早早搬离了梨香院。
荣国府已经数月没有访客了。
年节之前,又快到了开灶祭祖的时候,旧时花团锦簇,烈火烹油,时至今日却只有贾家自家人献花篮,支脉八房充门面,再无外人造访了。
一身白色僧袍的师傅,提着佛龛,由贾家的门子请入了府中。
垂花门下,早有个姑娘已经等候多时了。
两人一见面便相拥到了一处,身材略矮小的邢岫烟,眼眶泛红,哽咽道:“真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见到姐姐。”
妙玉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道:“我和师傅在京城外的道观落脚了,以后若想见面,还有的是机会。”
“莫要再哭鼻子了,近来过的可好,我可见你愈发瘦削了。”
父母只将邢岫烟当做一个攀附权贵的途径,将她留在荣国府,便就不管不问,而大房邢夫人,对这一门穷亲戚,也没太多好感,便导致邢岫烟其实就成了府邸里的小透明,无人管束,无人理睬。
除了时不时能去探春,迎春那坐一坐以外,其实也没太多可做的事了。
荣国府家大业大,倒也不曾在月例上亏待她,按照小姐的待遇,同样是一个月二两银子,只不过在邢夫人那要砍一半,剩下一半,要交她给父母。
如此一来,她便身无分文了,在府邸中没什么油水,也就没有丫鬟和嬷嬷愿意服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