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顺又生起了匪寇本性,笑问并驾骑马的范鹏程道:“范大人,若是我们离去,可不可以顺便将周遭商户也劫掠了?”
范鹏程满口应下,“只要大事能成,这些小节,将军自便就好。”
汪顺笑道:“毕竟我们是倭寇,若不沿途劫掠,如何让人相信,这刺杀安京侯之事是倭寇所为?”
范鹏程颔首,“正是此理。”
两人立在队列之前,来到城门楼下,汪顺抬手道:“范大人请。”
范鹏程再踢了下脚蹬,往前走了几步,城门楼上燃起了火把照亮,往下问着,“可是范大人?”
范鹏程仰头道:“正是,快开门吧,时辰不早耽误不得!”
此言一出,大门果然缓缓打开。
只开了一个缝隙之后,范鹏程立即策马入内,而城门楼上顿时燃起了无数火把,将夜空照的如同白昼。
汪顺惊得瞪大了眼,怒骂道:“姓范的小儿,竟敢诓骗于我!有埋伏,快退!”
但这一字长蛇阵,数千士兵堆积在一块儿收尾根本不能相顾,又是在夜间,后方士兵还不知前面是出了什么事。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之前被捉来的安京侯府家眷,个个摘下头上伪装,在队列中暴起杀人。
突然间的变故,让所有人内心大骇,分辨不出周遭是敌是友,当即四散退开。
而城墙之上,无数把弓已然搭箭,对准城门下聚集的一波倭寇,齐齐射下。
漫天箭雨应弦而发,顷刻间楼下已然倒下了成片的倭人,哀嚎声,怒骂声不绝于耳。
但汪顺毕竟是风里来雨里去的好手,挑起一人尸体为自己遮挡箭雨后,从马上跃下,当机立断与身边人下令道:“快与后军传讯,我们在岸边还有守船之人,只要能逃往岸边还有生路。”
箭雨过后,周遭铺面竟然也燃起了篝火,从河道中的船舱里,铺面堆积的货物中,又钻出了不知凡几的士兵,手持长戈,便与倭人展开了白刃战,倭人更是被围在其中,等待绞杀。
汪顺便是明白了所有的一切都是安京侯的阴谋,却也没心思再问候安京侯的家人,立即挥师带着手下最精锐的亲卫,冲击着包围圈。
“苏州卫的士兵疏于战阵,不是我们的一合之敌,不要怕冲出一条血路来。”
汪顺大声呼喝着,将慌乱的士兵聚集到自己周围,一同往外冲击着。
只是交战了几下,汪顺却发觉自己面对的敌人,完全不是苏州卫上的那些酒囊饭袋,而领头的将军似是也面生的很。
“京营统制杨霖,奉安京侯之命在此地截杀倭寇,所有人尽数处死!杀!”
原来他面对的是京营的精锐,并非是苏州本地的兵马,倭人力怯,听得名号便知今日凶多吉少,而汪顺此刻也懂得安京侯设伏肯定是布了天罗地网,将京营的精锐都带了来,为的就是毕其功于一役,将倭寇尽数剿灭。
最可怕的是,若这本身是给他的圈套,那他本来要刺杀的安京侯,此刻在何处?
可还不等他细想,曾在堂上与他多番理论,表明身份的丞相府使者,竟然换了一副面孔,挺长枪策马袭来,“倭人,拿命来!”
虽然距离较短,马匹奔袭的冲击力没有完全蓄势,可长枪刺出力道也极具威猛,让汪顺挺兵器隔档下,都没禁住力道,后退好几步,被身后护卫搀扶住,才稳住了身型。
汪顺怒急,“快,去人挡住他!”
可眼见那人愈战愈勇,一杆长枪使得如同游龙,个人武艺展现的淋漓尽致,倭人持着武士刀上前劈砍,皆是被他长枪戳翻在地,一时间勇猛的如入无人之境。
汪顺已然萌生了溃逃之意,再在这里纠缠下去,不但他手下的精锐要死,他也要折在这了。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保住一条命,早晚能有与安京侯索偿的机会。
汪顺携着身旁的几十名亲卫,直接舍弃了数千士兵,斜刺里往河道中杀去,在河面上夺船欲要退走。
而身后那那位小将穷追不舍,一直追到河道边,见到已经追赶不及便弯弓搭箭,瞄准了河面行船。
汪顺急与身边人道:“快划船,快划船!”
几声弓弦震颤,嗖嗖嗖,三发箭矢射向船舱,只是射中了划船两人,却没能将汪顺射杀。
赵颢颇为遗憾,但毕竟侯爷还有后招,便舍弃了汪顺回身继续剿灭余下的倭寇。
此刻,入城的范鹏程已经走上了城门楼,见到下方一边倒的局势,内心感慨不已,“这便是安京侯的用兵,双边开战,竟然还有余力让苏州城下大获全胜。”
“那他亲自主持的双屿岛之战,胜负更不必说了。看来,我疏忽一世,终究是做了件正确的事。”
……
汪顺乘小舟,一路逆流划船却有西风相助,得以逃出生天。
面露劫后余生的笑意,汪顺力竭的靠在了船舱中,与左右笑道:“终究是天不亡我,任凭安京侯机关算尽太聪明,也没算到这西北风助我逃离苏州城。”
“只要到岸边,我们还有一千人马在守着大船,乘上大船出海,任凭神仙下凡也别想再抓住我们了。”
“今日之仇暂且记下,日后我定然会加倍偿还!”
侍卫们也都松了口气,方才的局面太过险恶,若不是汪顺反应迅速,找到一条生路,他们如今也都该是身首异处了。
听闻汪顺的豪言壮志,也都连连奉承。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等埋伏将军都逃了出来,等我们再回到双屿岛招兵买马,没几日的功夫又能聚集起一拨人来,到时候所有大昌下海的船只,我们都要劫掠一空,让安京侯领略了我们的厉害。”
汪顺笑着点头,“安京侯还是少智,竟然以为这小小埋伏就能将我置于死地,我若是他,必然还会设一队人马在江边,等我们登船之时用火箭齐射烧毁船只,如此便是插上翅膀也难逃了。”
侍卫们面露愕然,十分警惕的带着汪顺从船上走下,来到码头处乘船,却也没发现这里有埋伏。
待登上大船之后,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果然如将军所言,安京侯少智。”
却听汪顺此刻皱眉道:“若是安京侯也不在此处,他手下也没有多余的兵力,他会在哪呢?”
有侍卫不禁接口道:“或许是安京侯不善战阵,一直在幕后?”
汪顺摇头,“岂不知安京侯是军功卓著才飞黄腾达的?不是那些四王八公家纨绔可比的。”
大船缓缓开往江面,汪顺也舒出了一口气,虽然没想明白安京侯在哪,但终究是活下来了,这便是好事。
可就在大船拔锚之后,来到江心,不远处一声轰鸣,整艘船只便剧烈的摇晃起来。
汪顺脸色大变,“有炮?”
一股硝烟味弥漫开来,很快便有甲板上的水手入内通报道:“将军,有一艘炮舰就在我们旁边。”
轰!
又是一声,船只被砸穿了个大洞,船只震颤已经不受控制了。
而后便是漫天火雨倾泻而来,船上到处迅速烧了起来。
被炮火震倒的士兵赶忙起身,取水灭火,可火势在风吹之下,只会越烧越大,根本无法扑灭,船帆更是已经付之一炬,主杆也被破坏倾倒,大船已经走不动了,只是随波逐流,渐渐向东侧的船只靠拢。
无数人弃船跳水,可这是长江天险,寒冬季节夜晚的江水更是有如冰锥刺骨,跳入江中已与寻死无异,哪算得上是一条生路。
又是几声炮响,汪顺的脸色渐渐发白,没想到安京侯还留有后招,而且这后招竟然是炮舰,何时听闻大昌有炮舰了?
若是有这等厉害海舰,双屿岛恐怕也无法安身了。
而且,既然安京侯不在苏州城墙上,想必就是在对面的炮舰了,汪顺看了看手中武士刀,恍惚一阵,从身上扯出一块儿碎布,擦拭了遍锋利的刀刃。
“纵横东洋三十载,不想竟被人算尽了,今日我该有一死。”
暗暗叹了口气,汪顺紧闭双眼,在亲卫的环视下,切腹自尽。
一代大海寇,就此落下帷幕。
……
翌日清早,
苏州城的百姓再如往常出入阊门时,却发现有着众多的官兵在打扫着石缝间的血迹。
临街的铺面门前,还有许多箭矢未有取下。
这让近来安宁的苏州府,又掀起了轩然大波。
“阊门昨个夜里是怎么了?像是动了刀兵。”
“听说是倭寇进犯,昨晚被安京侯设下的伏兵全杀了,大倭寇汪顺逃到江面上,船只也被击沉,找到他的时候,他人已经死了!”
“什么!竟然有这回事?”
第319章 凯旋而归
阊门下百姓议论纷纷之时,从城中一队官兵疾驰而来,迅速将道路两旁的百姓隔绝,维护起场间秩序。
阊门本就是苏州城最最繁华之处,是北来的大运河与苏州的交汇点,五条河流在阊门汇聚,人称“五龙汇阊”。
十里长街万商云集,大运河上往来货船络绎不绝,茶肆、酒楼、戏院鳞次栉比,当官兵出现时,更是引发了不小的轰动。
众人都在猜测着是又发生了什么事,又见城内两驾马匹在队列之中走出。
其中一位,有眼尖的百姓看得出来是新上任的苏州知府,他身边,拍马还在前半个身位的,竟是个宫中宦官。
能让这两位地位尊崇的人在城门楼下候着,想必这苏州城内也再无他人了。
环视着周遭围观的百姓,马上的两人似临春风,面上十分得意,皆是笑着。
陈矩调侃道:“苏状元,今日之景想比你在京城游街时,心情哪一个更佳?”
苏墨筠不忍笑道:“公公还真是丢了个难题给我。”
望向一旁看热闹的百姓,的确与他在京城巡街时不同,每个人脸上都略显激动,似是在等待着某人登场。
即便这个人不是他,苏墨筠也能体会到其中的情谊,这和京城里自己的风光是不同的感受。
想了想,苏墨筠道:“京城那一次,围观之人我只看出了艳羡之意,而今日倒像是满城百姓的盛会,这之间的差别太大了,若真论起来,我如今更喜欢后者。”
陈矩微微点了点头,也正在此时,远处看还看不到的长街尽头,忽然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声,之后这音浪便此起彼伏的开始在城门下回荡。
渐渐地,打着岳字大纛的披甲士兵,从地平线下跃出,走入了人们的视野。
军阵齐整,威风凛凛,而在队伍之前的,自是骑着枣红宝马的岳凌。
岳凌也有些诧异,不想他归来的消息竟然这么快就传遍了全城,引得这么多百姓来围观。
周遭的恭贺声纷纷杂杂,岳凌根本辨析不清,便只好保持笑意,微微颔首示意。
军阵走了一半,却看到了队列中的伤员,便是伤员,此刻也都是披甲持戈,眼中的锐利不比其他人少上几分。
此时此刻,身上所受的伤更像是他们的勋章,能够让他们愈发的案首挺胸,骄傲的走在队列之中。
见此景,百姓们的欢呼声就更激烈了。
城门下,早早等候在此处的陈矩和苏墨筠拱手向岳凌庆贺道:“恭迎安京侯大胜而归。”
岳凌笑着还礼,“岳某不敢居功,有二位的协助才有今日的局面。”
岳凌谦逊的表达着善意,两位便愈发高兴了,这功劳簿上,也不会少了他们二人的名字。
两人让出一条通路来,并驾在岳凌左右,都自觉地让出半个身位。
苏墨筠率先开口道:“安京侯的家眷已经遣人接回来了,此战中枫桥驿也受了些破坏,便将之前封好的沧浪园供安京侯移居。”
“有劳了。”
陈矩又问道:“安京侯此去战绩如何?双屿岛上缴获的商货价值几何?”
岳凌笑着点头,“陈公公还在忧愁税赋的事。”
陈矩叹了口气道:“如今宫中节衣缩食,咱家也是掉进了钱眼里出不来了。”
岳凌宽慰道:“公公放心,此去双屿岛缴获的商货价值巨大,前不久才有一大批货船运抵岛中,如今也尽数被我们截了下来。我让薛家丰字号估计,岛上全部的资产至少不低于八百万两。”